可要怪死我啦。”
段誉心中一阵难过,心想:“瞧你急成这副样子,你表哥
要怪责,让他怪责去好了。”口中却只得答应:“是了,我才
不去多管你表哥的闲事呢。他做皇帝也好,做叫化也好,我
全管不着。”
王语嫣脸上又是一红,听他语气中有不悦之意,柔声道:
“段公子,你生气了么?”
段誉自和她相识以来,见她心中所想、口中所言,全是
表哥慕容公子,这番第一次如此软语温存的对自己款款而言,
不由得心花怒放,一欢喜,险些儿从鞍上掉了下来,忙坐稳
身子,笑道:“没有,没有。我生什么气?王姑娘,这一生一
世,我是永远永远不会对你生气的。”
王语嫣的一番情意尽数系在表哥身上,段誉虽不顾性命
的救她,她也只感激他的恩德,钦佩他的侠义心肠,这时听
他说“这一生一世,我是永远永远不会对你生气的”,这句话
说得诚挚已极,直如赌咒发誓,这才陡地醒觉:“他……他……
他是在向我表白情意么?”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慢慢低下了头
去,轻轻的道:“你不生气,那就好了。”
段誉心下高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话好,过了一会,说
道:“我什么也不想,只盼永如眼前一般,那就心满意足,别
无他求了。”所谓“永如眼前一般”,就是和她并骑而行。
王语嫣不喜欢他再说下去,俏脸微微一沉,正色道:“段
公子,今日相救的大德,我永不敢忘。但我心,……我心早
属他人,盼你言语有礼,以留他日相见的地步。”
这几句话,便如一记沉重之极的闷棍,只打得段誉眼前
金星飞舞,几欲晕去。
她这几句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我的心早属慕容公子,
自今而后,你任何表露爱慕的言语都不可出口,否则我不能
再跟你相见。你别自以为有恩于我,便能痴心妄想。”这几句
话并不过份,段誉也非不知她的心意,只是由她亲口说来,听
在耳中,那滋味可当真难受。他偷眼形相王语嫣的脸色,但
见她宝相庄严,当真和大理石洞中的玉像一模一样,不由得
隐隐有一阵大祸临头之感,心道:“段誉啊段誉,你既遇到了
这位姑娘,而她又是早已心属他人,你这一生注定是要受尽
煎熬、苦不堪言的了。”
两人默默无言的并骑而行,谁也不再开口。
王语嫣心道:“他多半是在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不过
我还是假装不知的好。这一次我如向他道歉,以后他便会老
是跟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言语,倘若传入了表哥耳中,表哥定
会不高兴的。”段誉心道:“我若再说一句吐露心事之言,岂
非轻薄无聊,对她不敬?从今而后,段誉宁死也不再说半句
这些话了。”王语嫣心想:“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纵马而行,
想必知道到什么地方去相救阿朱、阿碧。”段誉也这般想:
“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纵马而行,想必知道到什么地方去相
救阿朱、阿碧。”
行了约莫一顿饭时分,来到了岔路口,两人不约而同的
问道:“向左,还是向右?”交换了一个疑问的眼色之后,同
时又问:“你不识得路?唉!我以为你是知道的。”这两句话
一出口,两人均觉十分有趣,齐声大笑,适才间的阴霾一扫
而空。
可是两人于江湖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商量良久,也想不
出该到何处去救人才是。最后段誉道:“他们擒获了丐帮大批
人众,不论是杀了还是关将起来,总有些踪迹可寻,咱们还
是回到杏子林去瞧瞧再说。”王语嫣道:“回杏子林去?倘若
那些西夏武士仍在那边,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段誉道:
“我想适才落了这么一场大雨,他们定然走了。这样罢,你在
林外等我,我悄悄去张上一张,要是敌人果真还在,咱们转
身便逃就是。”
当下两人说定,由段誉施展“凌波微步”,奔到朱碧双姝
面前,将那瓶臭药给她二人闻上一阵,解毒之后,再设法相
救。
两人认明了道路,纵马快奔,不多时已到了杏子林外。两
人下得马来,将马匹系在一株杏树上。段誉将瓷瓶拿在手中,
蹑手蹑足的走入林中。
林中满地泥泞,草丛上都是水珠。段誉放眼四顾,空荡
荡地竟无一个人影,叫道:“王姑娘,这里没人。”王语嫣走
进林来,说道:“他们果然走了。咱们到无锡城里去探探消息
罢。”段誉道:“很好。”想起又可和她并骑而行,多走一段路,
心下大是欢喜,脸上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王语嫣奇道:“是我说错了么?”段誉忙道:“没有。咱们
这就到无锡城里去。”王语嫣道:“那你为什么好笑?”段誉转
开了头,不敢向她正视,微笑道:“我有时会傻里傻气的瞎笑,
你不用理会。”王语嫣想想好笑,咯的一声,也笑了出来。这
么一来,段誉更忍不住哈哈大笑。
十八 胡汉恩仇 须倾英雄泪
两人按辔徐行,走向无锡。行出数里,忽见道旁松树上
悬着一具尸体,瞧服色是西夏武士。再行出数丈,山坡旁又
躺着两具西夏武士的死尸,伤口血渍未干,死去未久。段誉
道:“这些西夏人遇上了对头,王姑娘,你想是谁杀的?”王
语嫣道:“这人武功极高,举手杀人,不费吹灰之力,真是了
不起。咦,那边是谁来了?”
只见大道上两乘马并辔而来,马上人一穿红衫,一穿绿
衫,正是朱碧双姝。段誉大喜,叫道:“阿朱姑娘,阿碧姑娘,
你们脱险啦!好啊,妙极!妙之极矣!”
四人纵马聚在一起,都是不胜之喜。阿朱道:“王姑娘,
段公子,你们怎么又回来啦?我和阿碧妹子正要来寻你们呢。”
段誉道:“我们也正在寻你们。”说着向王语嫣瞧了一眼,觉
得能与她合称“我们”,实是深有荣焉。王语嫣问道:“你们
怎样逃脱的?闻了那个臭瓶没有?”阿朱笑道:“真是臭得要
命,姑娘,你也闻过了?也是乔帮主救你的?”王语嫣道:
“不是。是段公子救了我的。你们是得乔帮主相救?”
段誉听到她亲口说“是段公子救了我的”这句话,全身
轻飘飘的如入云端,跟着脑中一阵晕眩,几乎便要从马背上
摔将下来。
阿朱道:“是啊,我和阿碧中了毒,迷迷糊糊的动弹不得,
和丐帮众人一起,都给那些西夏蛮子上了绑,放在马背上。行
了一会,天下大雨,一干人都分散了,分头觅地避雨。几个
西夏武士带着我和阿碧躲在那边的一座凉亭里,直到大雨止
歇,这才出来。便在那时,后面有人骑了马赶将上来,正是
乔帮主。他见咱们二人给西夏人绑住了,很是诧异,还没出
口询问,我和阿碧便叫:‘乔帮主,救我!’那些西夏武士一
听到‘乔帮主’三字,便纷纷抽出兵刃向他杀去。结果有的
挂在松树上,有的滚在山坡下,有的翻到了小河中。”
王语嫣笑道:“那还是刚才的事,是不是?”
阿朱道:“是啊。我说:‘乔帮主,咱姊妹中了毒,劳你
的驾,在西夏蛮子身上找找解药。’乔帮主在一名西夏武士尸
身上搜出了一只小小瓷瓶,是香是臭,那也不用多说。”
王语嫣问道:“乔帮主呢?”阿朱道:“他听说丐帮人都中
毒遭擒,说要救他们去,急匆匆的去了。他又问起段公子,十
分关怀。”段誉叹道:“我这位把兄当真义气深重。”阿朱道:
“丐帮的人不识好歹,将好好一位帮主赶了出来,现下自作自
受,正是活该。依我说呢,乔帮主压根儿不用去相救,让他
们多吃些苦头,瞧他们还赶不赶人了?”段誉道:“我这把兄
香火情重,他宁可别人负他,自己却不肯负人。”
阿碧道:“王姑娘,咱们现下去哪里?”王语嫣道:“我和
段公子本来商量着要来救你们两个。现下四个人都平平安安,
真是再好不过。丐帮的事跟咱们毫不相干,依我说,咱们去
少林寺寻你家公子去罢。”朱碧双姝最关怀的也正是慕容公
子,听她这么一说,一齐拍手叫好。段誉心下酸溜溜地,悠
悠的道:“你们这位公子,我委实仰慕得紧,定要见见。左右
无事,便随你们去少林寺走一遭。”
当下四人调过马头,转向北行。王语嫣和朱碧双姝有说
有笑,将碾坊中如何遇险、段誉如何迎敌、西夏武士李延宗
如何释命赠药等情细细说了,只听得阿朱、阿碧惊诧不已。
三个少女说到有趣之处,格格轻笑,时时回过头来瞧瞧
段誉,用衣袖掩住了嘴,却又不敢放肆嬉笑。段誉知道她们
在谈论自己的蠢事,但想自己虽然丑态百出,终于还是保护
王语嫣周全,不由得又是羞惭,又有些骄傲;见这三个少女
相互间亲密之极,把自己全然当作了外人,此刻已是如此,待
得见到慕容公子,自己自然更无容身之地,慕容复多半还会
像包不同那样,毫不客气的将自己赶开,想来深觉索然无味。
行出数里,穿过了一大片桑林,忽听得林畔有两个少年
人的号哭之声。四人纵马上前,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
僧袍上血渍斑斑,其中一人还伤了额头。阿碧柔声问道:“小
师父,是谁欺侮你们么?怎地受了伤?”
那个额头没伤的沙弥哭道:“寺里来了许许多多番邦恶
人,杀了我们师父,又将咱二人赶了出来。”四人听到“番邦
恶人”四字,相互瞧了一眼,均想:“是那些西夏人?”阿朱
问道:“你们的寺院在哪里?是些什么番邦恶人?”那小沙弥
道:“我们是天宁寺的,便在那边……”说着手指东北,又道:
“那些番人捉了一百多个叫化子,到寺里来躲雨,要酒要肉,
又要杀鸡杀牛。师父说罪过,不让他们在寺里杀牛,他们将
师父和寺里十多位师兄都杀了,呜呜,呜呜。”阿朱问道:
“他们走了没有?”那小沙弥指着桑林后袅袅升起的炊烟,道:
“他们正在煮牛肉,真是罪过,菩萨保佑,把这些番人打入阿
鼻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