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摇了摇头。范骅道:“此处离雁门关甚远,若不乘机击破辽
兵,大有后患。敌众我寡,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萧峰又摇
了摇头。范骅大惑不解,心想:“萧大王不肯赶尽杀绝,莫非
还想留下他日与辽帝修好的余地?”
烟尘之中,一群群女真人或赤裸上身、或身披兽皮,乘
马冲杀而来,弩箭嗤嗤射出,当者披靡。辽军后队千余人未
及退入城中,都被女真人射死在城墙之下。女真蛮人剃光了
前边头皮,脑后拖着一条辫子,个个面目狰狞,满身溅满鲜
血,射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级,挂在腰间,有些人
腰间累累的竟挂了十余个首级,群豪在江湖上见过的凶杀着
实不少,但如此凶悍残忍的蛮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无不骇然。
一名高大的猎人站在马背之上,大声呼叫:“萧大哥,萧
大哥,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了!”
萧峰纵骑而出,两人四手相握。阿骨打喜道:“萧大哥,
那日你不别而行,兄弟每日记挂,后来听探子说你在辽国做
了大官,倒也罢了,但想辽人奸猾,你这官只怕做不长久。果
然日前探子报道:你被那狗娘养的皇帝关在牢里,兄弟急忙
带人来救,幸好哥哥没死没伤,兄弟甚是欢喜。”萧峰道:
“多谢兄弟搭救!”一言未毕,城头上弩箭纷纷箭将下来,两
人距离城墙尚远,弩箭射他们不着。
阿骨打怒喝:“契丹狗子,我自和哥哥说话,却来打扰!”
拉开长弓,嗤嗤嗤三箭,自城下射了上去,只听得三声惨呼,
三名辽兵中箭,自城头翻将下来。辽兵射他不到,他的强弓
硬弩却能及远,三发三中,城头上众辽兵齐声发喊,纷纷收
弦,竖起盾牌。但听得城中鼓声冬冬,辽军又在聚兵点将。
阿骨打大声道:“众儿郎听者,契丹狗子又要钻出狗洞来
啦,咱们再来杀一个痛快。”女真人大声鼓噪,有若万兽齐吼。
萧峰心想这一仗若是打上了,双方死伤必重,忙道:“兄
弟,你前来救我,此刻我已脱险,何必再和人厮打?你我多
时不见,且到个安静所在,兄弟们饮个大醉。”完颜阿骨打道:
“也说得是,咱们走罢!”
却见城门大开,一队铁甲辽兵骑马急冲出来。阿骨打骂
道:“杀不完的契丹狗子!”弯弓搭箭,一箭飕的射出,正中
当先那人脸孔,登时撞倒下马。其余女真人也纷纷放箭,都
是射向辽兵脸面,这些人箭法既精,箭头上又喂了剧毒,中
者哼也没哼一声,立时便即毙命。片刻间城门口倒毙了数百
人,人马甲胄,堆成个小丘,将城门堵塞住了。其余辽兵只
吓得心胆俱裂,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出来。
完颜阿骨打率领族人,在城下耀武扬威,高声叫骂。萧
峰道:“兄弟,咱们去罢!”阿骨打道:“是!”戟指城头,高
声说道:“契丹狗子听了,幸好你们没伤到我萧大哥的一根寒
毛,今日便饶了你们性命。否则我把城墙拆了,将你们契丹
狗子一个个都射死了!”
当下与萧峰并骑向西,驰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山丘之上。
阿骨打跳下了马,从马旁取下皮袋,递给萧峰,道:“哥哥,
喝酒。”萧峰接了过来,骨嘟嘟的喝了半袋,还给阿骨打。阿
骨打将余下的半袋都喝了,说道:“哥哥,不如便和兄弟共去
长白山边,打猎喝酒,逍遥快活。”
萧峰深知耶律洪基的性情,他今日在南京城下被完颜阿
骨打打败,又给他狠狠的辱骂了一番,大失颜面,定然不肯
就此罢休,非提兵再来相斗不可。女真人虽然勇悍,究竟人
少,胜败实未可料,终究以避战为上,须得帮他们出些主意,
又想起在长白山下的那段日子,除了替阿紫治伤外,再无他
虑,更没争名争利之事,此后在女真部中安身,倒也免却了
无数烦恼,便道:“兄弟,这些中原来的英雄豪杰,都是为救
我而来,我将他们送到雁门关后,再来和兄弟相聚。”
阿骨打大喜,说道:“中原蛮子罗里罗唆,多半不是好人,
我也不愿和他们相见。”说着率领着族人,向北而去。
中原群豪见这群番人来去如风,剽悍绝伦,均想:“这群
番人比辽国还要厉害,幸亏他们是乔帮主的朋友,否则可真
不好惹!”
各路人马渐渐聚在一起,七张八嘴,纷纷谈论适才南京
城下的这场恶战。
萧峰躬身到地,说道:“多谢各位大仁大义,不念萧某的
旧恶,千里迢迢的赶来相救,此恩此德,萧某永难相报。”
玄渡道:“乔帮主说哪里话来?以前种种,皆因误会而生,
武林同道,患难相助,理所当然,何况乔帮主为了中原的百
万生灵,不顾生死安危,舍却荣华富贵,仁德泽被天下,大
家都要感谢乔帮主才是。”
范骅朗声道:“众位英雄,在下观看辽兵之势,恐怕输得
不甘,还会前来追击,不知众位有何高见?”群雄大声叫了起
来:“这便跟辽兵决一死战,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范骅道:
“敌众我寡,平阳交锋,于咱们不利。依在下之见,还是向西
退却,一来和宋兵距得近了,好歹有个接应,二来敌兵追得
越远,人数越少,咱们便可乘机反击。”
群豪齐声称是,当下虚竹率领灵鹫宫下属为第一路,段
誉率领大理国兵马为第二路,玄渡率领中原群豪为第三路,萧
峰率领丐帮帮众断后。四路人马,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
探子骑着快马来回传递消息,若有敌警,便可互相应援。迤
逦行了一日。当晚在山间野宿,整晚并无辽兵来攻,众人渐
感放心。
次晨一早又行,萧峰问阿紫道:“那位游君还在灵鹫宫中
么?”阿紫小嘴一撇,说道:“谁知道呢?多半是罢,他瞎着
双眼,又怎能下山?”语意中对他没半分关怀之情。
这一日行到五台山下的白乐堡埋锅造饭。范骅沿途伏下
一批批豪士,扼守险要的所在,断桥阻路,以延缓辽兵的追
击。
到第三日上,忽见东边狼烟冲天而起,那正是辽兵追来
的讯号。群豪都是心头一凛,有些少年豪杰便欲回头,相助
留下伏击的小队,却为玄渡、范骅等喝住。
这日晚间,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睡到午夜,忽然有
人大声惊呼。群豪一惊而醒,只见北方烧红了半边天,萧峰
和范骅对瞧一眼,心下均隐隐感到不吉。范骅低声道:“萧大
王,你瞧是不是辽兵绕道前来夹攻?”萧峰点了点头。范骅道:
“这一场大火,不知烧了多少民居,唉!”萧峰不愿说耶律洪
基的坏话,却知他在女真人手下吃了个败仗,心下极是不忿,
一口怒气,全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这一路领军西来,定是
见人杀人,见屋烧屋。
大火直烧到天明,兀自未熄,到得下午,只见南边也烧
起了火头。烈日下不见火焰,浓烟却直冲霄汉。
玄渡本来领人在前,见到南边烧起了大火,勒马候在道
旁,等萧峰来到,问道:“乔帮主,辽军分三路来攻,你说这
雁门关是否守得住?我已派人不断向雁门关报讯,但关上统
帅懦弱,兵威不振,只怕难抗契丹的铁骑。”萧峰无言以对。
玄渡又道:“看来女真人倒能对付得了辽兵,将来大宋如和女
真人联手,南北夹攻,或许能令契丹铁骑不敢南下。”
萧峰知他之意,是要自己设法和女真人的首领完颜阿骨
打联系,但想自己实是契丹人,如何能勾结外敌来攻打本国,
突然问道:“玄渡大师,我爹爹在宝刹可好?”玄渡一怔,道:
“令尊皈依三宝,在少林后院清修,咱们这次到南京来,也没
知会令尊,以免引动他的尘心。”萧峰道:“我真想见见爹爹,
问他一句话。”玄渡嗯的一声。
萧峰道:“我想请问他老人家:倘若辽兵前来攻打少林寺,
他却怎生处置?”玄渡道:“那自是奋起杀敌,护寺护法,更
有何疑?”萧峰道:“然而我爹爹是契丹人,如何要他为了汉
人,去杀契丹人?”玄渡沉吟道:“原来帮主果然是契丹人,弃
暗投明,可敬可佩!”
萧峰道:“大师是汉人,只道汉为明,契丹为暗。我契丹
人却说大辽为明,大宋为暗。想我契丹祖先为羯人所残杀,为
鲜卑人所胁迫,东逃西窜,苦不堪言。大唐之时,你们汉人
武功极盛,不知杀了我契丹多少勇士,掳了我契丹多少妇女,
现今你们汉人武功不行了,我契丹反过来攻杀你们。如此杀
来杀去,不知何日方了?”
玄渡默然,隔了半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段誉策马走近,听到二人下半截的说话,喟然吟道:“烽
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
鸢啄人肠,冲飞上挂枯技树。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
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而用之。”萧峰赞道:“‘乃知兵者
是凶器,圣人不得而用之。’贤弟,你作得好诗。”段誉道:
“这不是我作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篇。”
萧峰道:“我在此地之时,常听族人唱一首歌。”当即高
声而唱:“亡我祈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
妇女无颜色。”他中气充沛,歌声远远传了出去,但歌中充满
了哀伤凄凉之意。
段誉点头道:“这是匈奴人的歌,当年汉武帝大伐匈奴,
抢夺了大片地方,匈奴人惨伤困苦,想不到这歌直传到今日。”
萧峰道:“我契丹祖先,和当时匈奴人一般苦楚。”
玄渡叹了口气,说道:“只有普天下的帝王将军们都信奉
佛法,以慈悲为怀,那时才不会再有征战杀伐的惨事。”萧峰
道:“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这等太平世界。”
一行人续向西行,眼见东南北三方都有火光,昼夜不息,
辽军一路烧杀而来。群雄心下均感愤怒,不住叫骂,要和辽
军决一死战。
范骅道:“辽军越追越近,咱们终于将退无可退,依兄弟
之见,咱们不如四下分散,教辽军不知向哪里去追才是。”
吴长风大声道:“那不是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