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司,你终于完全成了一个傻瓜了。背着这么个纹身,进了监狱当然能受到很好的招待,但碰到女人,她们可就怵头了!”
如果是不良少女,她们是会感兴趣的,但荒井健司喜欢的是一个在咖啡店工作,但决称不上不良的少女的姑娘。即使从监狱出来以后遇到这位姑娘——后宫澄子,他仍然象过去学生时代同姑娘约会一样羞涩、呆板。他曾认真地想过,如果能同澄子结婚,他要找一个正当的职业。
心诚所至,金石为开。不久,澄子便把一切都献给了他。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纹身时惊讶无比。
“可怕,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澄子说了这句话后,用赤裸的手臂抱着枕头,哭了很长时间。
这时,荒井也后悔自己纹身,但现在已经无法改变了。他猜不透女人的心思。见到纹身就想断绝来往的澄子又默默地接受了他的第二次诱惑。
不久,二人就同居了,但澄子仍然讨厌他的纹身。
“你不会让我也纹身吧?如果说没有纹身做不了妻子,我就和你分开。”
这是澄子的口头惮。除此之外,二人甜甜蜜蜜地过日子,这种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
荒井健司用手枪杀死了东京大东会的大头目永田喜兵卫,1957年10月15日——一个阴冷的雨夜,荒井健司出来自首了。
永田喜兵卫同他个人之间并没有任何恩怨。这是按照老头子惩罚叛逆的命令执行的。
这样打死人至少要蹲5年监狱,但老头子答应,从监狱出来后,在东京给他一块地盘。希望在黑道上出人头地的欲望促使他毫无怨言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在黑社会里,前科如同勋章,体验一次监狱生活并不觉得让人无法忍受,至于尚未正式结婚的妻子澄子如何悲伤,这就更不值得考虑了。
在对方用手捂着血如泉涌的胸部,发出野兽般的悲嚎倒下的瞬间,荒井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什么事。
在法庭上,他承认了犯罪事实。但当法院宣判他服刑9年时,他愣住了。他预料最多被判6年,除去假释的时间,在监狱里蹲不到5年就可以出来。
扭曲了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以判刑过重为理由上诉。他没有上诉,不久被送到宫城监狱服刑。
近藤龙一说对了,他的纹身在这“地狱”里发挥了作用。在监狱里,犯人们在上工前和下工后都脱得一丝不挂地跨过横在地上的竹竿,这是监狱里每天进行的被称作跳舞的残酷仪式。纹身是无法遮盖的。
看守对他的纹身也感到惊讶。犯人中的地痞流氓从一开始就认为他非常了不起。
纹身、末广组头头的头衔、前科和无人指使杀人的重罪是在这异常的世界里把他捧为英雄的条件。
荒井并不炫耀自己的纹身,也不同看守作毫无意义的对抗。他从上一次监狱生活中悟出一条经验:同看守对抗有百害而无一利。
关键在于无声的抵抗。这使他在进监狱的第二年担任了病囚班班长,即病囚护理班班长。这是监狱里最轻松、而且最实惠的工作。
这项工作还让他有机会在监狱里见到小山荣太郞。
一天,荒井在病囚室见到因阑尾炎急性发作被带到这里的小山荣太郎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得以为碰上了幽灵。
当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被判了死刑时,荒井一时目瞪口呆。
阑尾切除手术以后,荒井深深体会到了命运的嘲弄。
在这所高墙围住的监狱里,判决犯人和未判决犯人是分开关押的。判决犯人起居的六角堂和未判决犯人的牢房是两座分开的建筑物,中间隔着一堵砖墙。
自然未判决的犯人是无需劳动的。在伙房劳动的判决犯人还要按牢房给他们送饭。只要有钱,他们还可以吃到监狱外面的菜饭。死囚们全被关押在未判决犯人的牢房里。
所以,如果从事普通劳动,荒井或许根本就不会知道小山荣太郎也在这座监狱里。即使在监狱里偶然遇上,他们决没有机会好好地交谈。
起初,小山荣太郎没有注意到荒井。但当他听说了荒井的名字后,他在病室简陋的木床上,紧握荒井的手,流着眼泪说: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同你见面,就象在地狱里见到佛一样。”
荒井听到这话,禁不住哭了起来。这是他在这座监狱里第一次流泪。
小山向他讲述了分别后的情况和他为什么被判死刑的经过。
“我能不能就躺在这张床上死?反正都是死在监狱里,还不如这么死了好!能弄到毒药吗?”
荒井只有摇摇头。
“不行。这儿没有那玩意儿。别这么悲现!如果你真的是无罪的,说不定还有救。”
“这样的话我从律师那儿已听过上百万次了,我现在不会轻易相信这种梦话,法院是不会简单地承认自己错判的。他们伙伴意识极强,即使看到其他法官错判,也都闭上眼睛,尽量装做不知道。这些家伙就知道往上爬。再说我的案子是最高法院定的。要推翻最高法院的判决只有复审。你知道,复审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荒井心情沉重地闭上了眼睛。除智能低下的人外,一般的犯人比普通人更了解刑法和刑事诉讼法。这是他们付出生命的一部分而得到的痛苦而宝贵的知识。
监狱里的囚犯都陈述自己无罪,特别是那些没有前科的人。在监狱里吃过几年饭的人立即能识别他们陈述的真伪。荒井已经不知道在病室听过多少次这种陈述。
每次听到犯人说自己冤枉,荒井就象检察官那样一笑了之,但他认为小山荣太郎的故事是真的。他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小山是救命恩人,使自己戴上有色眼镜看问题,影响了判断能力。但他怎么考虑都不能认为小山荣太郎的话是编造的。
“如果象你所说的那样,另外有一个真犯人,这家伙因别的案子被抓住的话。他被判死刑,供出以前的罪行,你就有救了。”
“是有这样一条路。为了安慰我,你说了这番话我很感激。等上100年这样的奇迹恐怕。”
二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小山盯着荒井说:
“健司,我死了以后你能替我报仇吗?”
“为你报仇?”
“是的。真犯人是1955年去过横滨伊势佐木町的一个绰号叫杰克的人。和你一样,他的左手腕纹着一朵樱花,但只有图案,没有红色和蓝色。你现在已经是堂堂的男子汉了,而且进过两次监狱,没什么可怕的吧?!出去以后,如果碰到这样的男人,他就是真犯人。”
“把他杀了,还是交给警察?”
“我无权说让你怎么办。我只想说,本来他应该在这儿作鬼的。不管怎么样,要让他尝尝我经历的痛苦。”
小山荣太郎抬起因愤怒、苦恼而变形的脸说道。可能因病后的消瘦和赢弱,小山的脸色变得铁青。
杰克——经常可以听到的绰号。而且1955年荒井正在府中监狱服刑。仅依靠这绰号和到处可见的未完成的樱花图案纹身,从监狱出去后,根本没有希望找到这个男人。
但荒井却象神使鬼差似地回答说:
“知道了,我也是死里逃生的人,如果找到这家伙,一定替你报仇。我要一刀一刀地剐了他。但愿苍天有眼,让我出狱后遇到这家伙。”
“拜托,拜托,全拜托你了!”
小山用瘦骨嶙峋的双手,紧握着健司的手,痛哭起来。
荒井忍着悲愁,带着8名患病囚犯朝刑场走去。
在“三途之河”的途中,他们遇上了监斩回来的典狱长一行。
一行人中有一个陌生的青年人。荒井猜想他可能是监斩的检察官,但他这时不知道他的名字叫雾岛三郎。
荒井流着眼泪,从绳套上解下坠落在地下室的尸体,洗净,殓入一口薄棺材。
“真可怜,我一定替你报仇!”
把棺材抬进停尸间,荒井重复了一遍誓言。
“老头子,升天的人是谁啊?”
一个叫大场源基的病因犯问。他因诈骗罪被判两年徒刑,跟着其他犯人献殷勤,称荒井老头子。
“这次出狱如果能和老头子一块干,那就能干大事了。”
他经常感叹说。
“听说他有老婆。”
“老婆不会等他的。女人哪能一个人等他几年,何况是有去无回的死囚。”
澄子的脸浮现在荒井的眼前。她一直每个月给荒井写一封信,除了告诉他开了一家小饭馆外,别的什么都不说。当然,即使她结婚了,或另有情人,荒井也毫无办法。大场源基的这番话,除了最后一句,恐怕都适用于荒井自己。
“弱者,你是女人的代名词。嘿,不过,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大场源基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
“老头子,来一支吧!”
一名犯人递过一盒和平牌香烟。监狱里是绝对禁止吸烟的,但只有收尸的犯人才能抽一支剩下的香烟。
“嗯。”
荒井抽出一支香烟,点上火。上一次的死刑是在一个月之前,烟进入肺部时使荒井感到有些昏眩。
“最后的香烟二人分,收到的书信二人看。”
一名因犯高兴得哼起了小调。他们的脸上丝毫没有悼念死去的人的表情。香烟、一杯酒、白米饭团和包子——这些监狱里吃不到的东西令他们兴奋、欢喜。荒井真想把自己耳朵堵上。
“老头子,来一个饭团吧?!”
一个犯人递过盒子,荒井摇了摇头。
“我不吃。你们吃吧!”
大家同时把眼睛盯在荒井脸上,有些不信。但旋即六个人如同野兽般地抢了起来。
“老头子,您吃这个。”
从犯人手里接过包子时,荒井胸中又燃起一般新的怒火。
“这玩意儿,这玩意儿能在升天的人面前吃吗?”
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喊了起来,把包子摔到地上,又踩了一脚。
犯人们吓了一跳,看着荒井的脸,一声不吭。
“多,多可惜啊!”
过了一会儿,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