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到稀软的淤泥,身子猛地向后仰倒。急切中挣扎着向前一扑,顺着水流向前奔出几步,用树枝抵住一块突出的岩石。暗夜殒站在一边,从没说要来拉她一把,笑道:“这位女侠,你还真是了不起啊?”
南宫雪瞪他一眼,道:“怎么着了?一回生,两回熟,你就等着看我大展身手罢……”暗夜殒奇道:“那句话……还可以这样用?”南宫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当然,有谁说过不行?”暗夜殒神情怪异,似乎是想笑又极力隐忍,只道:“好……佩服。”
南宫雪几次挥舞树枝,不是捅入烂泥,就是触到碎石,放任一条条鱼儿在她面前神气活现的游了过去,仿佛也看出她这渔夫是个外行,不仅全然不惧,反而在她面前摇头摆尾,拍溅起的水滴落得南宫雪满脸、满身都溅得透湿。那鱼儿也不急于逃生,仍在她身侧来回游动,就如同嘲笑她的无能。
暗夜殒已再看不下去,无奈道:“该死,你太笨了。”伸手握住树枝,向下一捅,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鱼儿立刻被打穿了个通透,南宫雪又惊又喜,喝彩道:“好……”
那“厉害”二字还未及出口,暗夜殒拖着树枝顺手一拨,又将它身下的一条鱼一齐串了上来,冷冷道:“你这可服我么?”
南宫雪笑道:“服,当然服,我几时不服过?咱们商量商量,既然你如此精通,那这任务不如正式移交给你……”
说到一半,忽然脸上一红,目光羞涩的低头下望。暗夜殒顺着她目光看去,同时感到手上传来一阵温暖触感,却原来在刚才一时冲动,忍不住摆弄树枝时,手背无意间与她手背互触。当时的江湖儿女虽不及寻常小家碧玉般缩手缩脚,对这一类礼数看得并不甚重,却仍是有“男女授受不亲”一说,何况暗夜殒对于男女大防本就拘束,此时更是尴尬,慌忙抽回了手,下意识的卷过衣袖擦拭。南宫雪紧握着串了两条鱼的树枝,刚才若是他两人同时松手,这得来不易的两条小鱼可就要脱手飞了。以她伶俐,自然想见得到暗夜殒这反应为何,但他却比自己一个女孩子还羞涩,却教她脸面何存!慌忙奔出湖塘,将树枝丢在草地上,重新奔回,为掩窘迫,有意扯开话题道:“说起来,你还真是挺厉害的!捉得这么轻松,真像个……像个……嘻嘻……专业渔夫。”
暗夜殒皱眉道:“那你又算什么,专业樵夫?”南宫雪想到先前“大刀阔斧”的砍树情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安详快活么?如果可能,我宁愿跟师兄在山林间做一对寻常樵夫,男耕女织,也强过在江湖上做威名卓著,却随时有性命之险的侠客百倍。”
暗夜殒道:“你明知不可能的……”一句话还没说完,脸上突然一凉,却是南宫雪弯腰掬起了一捧湖水,对着他泼了过来。两人距离既近,暗夜殒先前又全没防备,竟被泼了个正着,当即大怒,道:“你做什么?找死!”南宫雪道:“你别一开口就要死要活的,让人听了,心里也不舒服。我知道你常常与人动武,但我问你,你打过水仗没有?”暗夜殒道:“什么水仗?你指的是水上行军?那是两方队伍交战……”南宫雪又气又好笑,道:“你怎么连打水仗都不懂?我在华山长大,自小虽也是门规极严,可只要你完成了当日功课,其余时间,都可自由支配。所以我跟师兄一闲下来,就到山边那口大瀑布下玩打水仗……”暗夜殒道:“那是你的童年,我从小除了练功,就是完成教主指派的任务,去抢夺某件宝物,或是什么人触犯了祭影教,就去杀他满门。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间,你说的那些,在我眼里只是些无稽之谈。我没玩过什么,也不喜欢玩,都是些幼稚的把戏。”
南宫雪道:“不懂得玩,那是很无趣的,我想你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从没玩过罢了。我来教你啊,水仗就是咱俩以水作武器,互相泼水,直到哪一方主动求饶,就算结束。或是另行检视,谁的衣服湿的更彻底,就算他输了。其中没什么硬规矩,可以耍诈,可以从背后暗算,只要力求目的能达成,也就是了。”她也有十几年没与人打过水仗,作讲解时自己也不禁激动,跃跃欲试。
暗夜殒仍是一副冷淡神情,道:“最后就这样了?那有什么意义么?”南宫雪苦笑道:“意义……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游戏,哪有什么意义?一定要说的话,或许就是能够开心些罢。”暗夜殒道:“我没觉得什么开心。”那第一捧水泼到脸上,他第一反应便是震怒,只觉还从没受过这等侮辱。他与人相处,都是漫不经心,三言两语应付了事,即使如玄霜、程嘉华等走得近些的,也是盼望在平等中带有分差,能让他们在关键处对自己完全服从。因此对南宫雪时常的“不听管教”便难以忍受,冷冷道:“你真的想试试?”手心里已蕴满一团真气,就要向她身边的湖面击下。
南宫雪看得出他这掌力威势,一旦发出非同小可,只怕自己就要当场成了落汤鸡,连忙摆手赔笑道:“算啦,算啦,反正你不喜欢玩,那就别玩啦。不如来一场比赛,等下谁抓到的鱼多,就算谁赢了,你看怎样?”暗夜殒道:“早知胜负,何必再浪费时间?”南宫雪赔笑道:“是你赢,是你赢了。”暗夜殒冷冷道:“不,我陪你玩。你不是说过了,可以耍诈的?”掌力一吐,湖面上激起一层大浪,冲天而起。南宫雪急忙向旁一闪,这点微薄退避却丝毫不起作用,大浪冲着头顶浇下,顿时整个人被一阵铺天盖地的水流淹没,眼前只看到些白色浪花。等她感到过了一年之久,才有些水珠从脸上大滴大滴的滑下,扎好的头发全部散乱,湿答答的粘在脸上,尖端的头发碎屑刺在眼皮上,也是一阵难过,简直恨不得一把将这些恼人的乱发拔个精光。布衣吸水,拖得她身子极是沉重。裹着湖水的衣服包在身上,阵阵冷意侵入身体。暗夜殒冷冷瞧着,等到浪头散去,她狼狈的身影现在眼前,只觉有趣,嘴角终于扯出了一线淡淡笑容。
直到一弯如钩弦月挂上中天,这场风波才稍稍平息。南宫雪上岸后,脸色苍白,连打了几个喷嚏。暗夜殒或是终感于心有愧,脱下外衣给她披在身上。虽说是将衣服折了折,当作一团破布般向她丢了过去,但他能主动表达些善意,实属不易,南宫雪还是有些感动。将木柴摆在一道,堆放整齐,将刚才的树枝尖端抵在圆木顶端,笑道:“依你看,是谁来生火的好啊?”
暗夜殒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连姿势都摆好了,就等生火,我怎好再扫了你的兴?”南宫雪气笑道:“你?君子?就你也算——?我摆出姿势,那是在给你示范。”暗夜殒道:“是么,那也没什么两样,再次易手仅是浪费时间,你就勉为其难的去做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南宫雪笑道:“问题是,我可不大相信。还是你来做的好,哼,你下午不受诺言,骂我是伪善的正派弟子,这句话你忘了,我可没忘,所以应该罚你!”暗夜殒语气冷若冰霜的道:“你敢说罚我?”南宫雪苦笑了笑,道:“你为何不能用大道理来说服我,总是摆出黑脸吓人,偏偏我还真会被你吓到,真叫做没天理了。”暗夜殒道:“你们正派的那一套,我没兴趣。在我眼里,只有拳头才是道理。”南宫雪道:“你又犯戒了,什么‘你们正派’,告诉过你了,不许说。”暗夜殒自知理亏,不再争辩。
南宫雪将树枝夹在手掌之间,反复转动,直弄了半天,也只钻出一点零星小火苗。暗夜殒等得心烦,埋怨道:“真笨!”像抓鱼时一样握住树枝上端,时针顺逆,相互翻搅。不料这次却没出到风头,那树枝一碰,前头断了一截,陷了下去,连那一丁点火星也捣灭了。暗夜殒脸上挂不住,苦笑道:“这个……失误,失误。”站起身躲到一边。南宫雪笑道:“好啦,我不难为你,烤鱼前还得刮了鱼鳞,剔除内脏,这些事你是内行,就交给你了。”暗夜殒道:“为什么我是内行?我不愿意。”南宫雪笑道:“好啦,殒公子,殒大王,你就好好歇着罢,我是不敢再劳碌你啦。”
于是一应事务全由南宫雪处理,弄了许久,才总算生起堆像样的篝火。又取过湿透的布衣,用几根木头搭了个支架,盼着能快速烤干。用树枝串着鱼,在火边来回挪动,时而让火苗舔上鱼身。她经验稀少,手上不慎烫出几个水泡,大半天才弄出几条成品,先递给暗夜殒一串。暗夜殒默然接过,淡淡道:“我不在乎的。”
第二十四章(30)
南宫雪一会功夫又烤好了第二串,轻轻咬了一口,喜道:“嗯,真好吃,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一面就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暗夜殒淡笑道:“你听过王婆卖瓜没有?”南宫雪微微一怔,道:“什么?啊……你笑我自卖自夸?”暗夜殒道:“好,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这一串只吃了几口,就丢在了一旁,双臂支在膝盖上,眼神深邃的望着远方。南宫雪虽稍觉挫败,但想他性格向来如此,倒也没特别沮丧。很快地上丢了一堆横七竖八的树棍,这才为刚才吃相稍觉惭愧,好在他似乎并没看着自己。沉默了一阵,也学着他的模样,双臂环抱膝盖,抬头仰望着苍穹,低声道:“你很喜欢蓝色么?”
暗夜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淡淡道:“是谁说的?为什么这样问?”南宫雪道:“我还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穿的不就是一件蓝色锦缎的长袍么?那的确很适合你。我也喜欢蓝色啊,不论是淡蓝还是深蓝,都有种特殊的依恋。就如天空般的蔚蓝,让人感到翱翔天际的自由,心灵会开阔起来,仿佛与白云共舞。夜晚的湛蓝也耐人寻味,浩大广袤,无边无际,如同海洋般的幽邃。你会感到它所示的是一种博大的胸怀,在它面前,个人都是很渺小的。多看看夜空,才能发现,原来每个人你争我夺的凡尘琐事,都是些最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