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权势通天,思及往日对扎萨克图言听计从的卑微时期,只觉一阵恶心。淡淡的道:“我说了这许多,不过是想让你明白,假如单是学会祖辈传承下来的招式,即使练得全然无误,堪称精通,将来与人过招时,也不会有多大用处。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自一招有穷之式,可另行衍生出千万招无穷之变,繁复多端,难以料知。唯有当你真正与对手交战,才能逐渐积聚其中经验。我不主张点到为止的寻常切磋,你若是自知绝无性命之忧,出招也不会使尽全力,连防守也将含有懈怠,到得生死相搏时,脑中还记着固有套路,必然吃亏。所谓破釜沉舟,正是要断绝一切退路,才好激发你深心之能,在人前分毫毕露的展现出来。所以我直接叫你去灭山庄满门,一来是看看你的基本功如何,另外正如当年先教主的手段一般,让你随时冒有生命之险。当你懂得了体内潜能的无限爆发,着实记住了运用情形,以后再对敌时,也可将这股力量运用自如。”玄霜似懂非懂的听着他说,还是轻轻点头,道:“我不是很能理解,也不大赞同你的做法。但听来还的确有几分道理,刚才在安家庄,我御敌时的心情,以及出招间的灵敏,实与以往……跟李师父练功时的感受大不相同。似乎,我也成了武林高手,是能够掌控他人生死的主宰。这种气势,老实说还是不错的。怪不得你一门心思,就是要当世间至尊。可是,我还有个疑问……”
江冽尘闻言甚喜,他这些年来虽已掌大权在握,但心中时常格外落寞,绝少再有最初卑微无名,而与梦琳在一起执行任务时,那种发自真心的快乐。此时似乎又找回了些不尽之喜,道:“很好!看来这种训练,果然是有些效果的。只用你尝试了一次,你的脑子就已清楚不少。嗯?还有什么疑问,尽管说。”
玄霜听他说“只用一次”,立时想到他为了栽培自己,以后必然再会有“更多次”,这话他是明白说过的,何况如今又刚得见成果?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稍后说出来的话必是极为扫兴,倒有些“不愿搅了他好心情”的怪异念头。但许多事再如何不忍,也仍得去做,问道:“那些被杀之人跟咱们素不相识,更别提什么知恩图报了。凭什么要人家拿性命来给我试剑,好让我有所长进?我一人练功,倒要牺牲掉这许多无辜性命,那是否太自私了些?”
江冽尘脸色果然一沉,但随即想到,正是在他摇摆不定的关口,多加劝说,才能让他彻底信服。脑中稍一盘算,重新开口道:“不要跟我谈什么自私不自私,此事无须质疑。但凡是人,必有其私心,岂非可以冠冕堂皇的称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生于天地之间,妄图逍遥退隐,与世无争,根本是个不切实际的奢望。武功高强者,自有人慕名而往,想同他一决高下,以证自身实力。然如是不通武艺之人,乱世中卑贱有如草芥,谁都可以轻易杀了他。庄中死伤,唯有怪他们没去练得一身好功夫,无以自保,那就不必有愧。你该想着,你自己才是世上最尊贵的,其他人的存在,充其量是为了成就你的强盛。他们的生死,有如蜉蝣之一瞬,现下却能以此为你作出些贡献,也算死得其所。世间污秽,与人交友不过是戴了一张伪装的面皮,为谋共同利益,随时都有可能翻脸成仇。只有自己永远会对你好,即使你的身份地位再如何不堪,也不致贵攀贫弃。所以值得爱的,只有自己一个而已。”
玄霜道:“为何非要争天下第一的名头?就算争得了,还要日夜担忧能否守住,又得防备着时不时上门邀战的武痴,日子过得也怪难受。我还是觉得,随心所欲的活着最好。”
江冽尘道:“那是相同的道理,只有你做了强者,才有可能实现随心所欲。天下第一,除荣耀之外,还是一份地位的象征,证明你可以随意号令他人,谁也不敢来反叛你,都要为你效劳,以你一眼青睐为毕生之荣。当你的实力果真超越天地之时,那就再也不必担心这名头易主。因为你当之无愧。”他所说都是藏在心中已久的想法,这还是第一次向人坦言。认得玄霜后,他的话似乎也多了不少。正说得热血沸腾,续道:“你以为天底下真有所谓的天才?可以不用任何努力,就轻松将别人远远甩开?那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天赋是有的,却还得付出多过常人百倍的艰辛。本座能成就今日势力,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能够为长远之利,随时利用着自己,不加半点怜惜。我教你所爱自己,爱的是最本质的灵魂及思想,至于身上部位,稍有残损,也不过是微乎其微的取舍。因此你想杀我,就得超越我,所做的就得比我更多、更绝才成。你可以有伤痕,只要以外界光环遮掩,从不为人所知,就仍能引得盲目尊崇。在你们眼中,都觉本座不可战胜,威势天成,却从没有见到,我为了得到这些,比你们匍匐的更低,也隐忍得更久。你们输了,仍可重新蓄势待发。对我则不同,在我眼里,失败就意味着灭亡,因为我赌上了一切,我输不起。”
玄霜听得冷汗直流,他以前看待江冽尘,一直是将他当作一个冷酷残忍,眼里唯有杀戮的魔头,听他屡次坦诚直言,说得倒像个身处逆境而自强不息之人。明知他的观点尽是些歪理邪说,但自己的口才在他面前仿佛全无用武之地,辩驳几句就再接之不得。此时说不清到底是何种心思,又或是受不了在一个人面前连遭挫败的狼狈相,忽然发狠般一跃而起,叫道:“老子受够了!老子从此不干了!”话音落地,才种终于出尽一口恶气的满足,拔腿就跑。
江冽尘起初收玄霜为徒是一时兴起,然而时至今日,则是真心想培养出一个能杀掉自己的工具来。毕竟他是由扎萨克图一手打造而成,不论有再高的成就,归根结底,还得算做他的本事。如果自己的工具,能彻底毁了他的工具,此后在武林中,代替自己成为各界之首,那才是至高尊荣。以他现在的武功,当世确已难有匹敌。当苦心追求的一切唾手可得,或许反将失去它原本在心中的价值。人活着是靠不灭的信念支撑,假如再无索取之念,生存也就没了意义。玄霜之事恰好能让他重燃起久违的心思。他为人向来冷漠孤高,有不少怪异的观点也与众人大异。是以俗世之中,难以寻得真正知己。即使是最在意的兄弟暗夜殒,对他的种种理念也不过是冠以“疯子”一评。如今即使玄霜有意迷途知返,他也不会允许。抬掌劈出,一道掌力激贯,相隔数里,仍能正中玄霜背心。
玄霜一声闷哼,扑地摔倒。江冽尘身形如一道暗影般,在林木间急掠而过,转眼间就停在他面前,脸上还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就如已认定他无处可逃。冷冷的道:“你想跑到哪儿去?既然有胆子招惹我,就永远也别想歧路脱身,再回到正道上。”
玄霜急怒攻心,喝道:“你……你这魔头,去死罢!”再抬臂挥起时,手中握了个圆筒,一排细密的钢针疾射而出,有如天罗地网,向着他席卷而去。江冽尘对此眼皮也不抬,横过袍袖拦在身前。按说衣料是柔软之物,即令能挡住暗器袭击,击至眼前的飞针也该钉为一片才是。然而江冽尘腾起的袍袖间暗含高深内功,使这本能随风而飘的屏障化为一块如有形质的坚强壁垒。飞针到处,全给静止不动的袍袖挡了出去,分别钉在玄霜身子周围,却没沾到他衣衫一角。兀自吓得掌心沁出冷汗。但武功输定了他,气势无定,那可绝不能再输。壮起胆子,强撑着耍硬气,道:“怎么,你在向我耍威风么?你以为我会怕你?”
江冽尘道:“本座要真有心杀你,你早已死了不知多少遍。”玄霜也只能承认他所说不假,道:“那又如何?你还希望我为此感谢你?”
第三十一章(24)
江冽尘道:“不必,只要你留在本座身边,继续当我的徒弟,依旧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可以让皇宫里多清静些。”玄霜皱了皱眉,哼一声道:“我这个徒弟,有这么稀罕么?还是你只想要个随身伺候的奴才而已?”
江冽尘道:“那还轮不到你来选择。本座所做之事,自然就有我的道理……就算没道理,你也非听不可!当初你拜我为师,那时是怎么说得来着?不是很豪气干云,一副救世大侠的面孔?现在,你想临阵退缩?”
玄霜钉着地面的泥土,再看到土中密密插放的针。心道:“我是当今圣上宠爱的儿子,本应是天之骄子,就如这片肥沃的土地一般,辽阔无垠,自由自在……这魔头就像那些针,随时钳制着我的死穴。要是不将针彻底拔除,就得长久受他制约……古语有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想起自己为赌气而与他定下的游戏,看来对于这万事都不在乎的魔头来说,却是真正有了兴趣。反正他不会杀了自己,足可有恃无恐的与他玩下去。假如将来能除此大害,在记载自己丰功伟绩的史书中,又可大书特书一笔。何况中途反悔,也不是他凌小爷的作风。下定了决心,道:“好,我就继续陪着你玩。我还说过,绝对不会偷袭你,这一次,便算我言而无信,你怎么罚我都成。”江冽尘淡淡扫视着他,未置一辞。玄霜却看出他早已胸有成竹,算准自己不敢真正与他决裂。在他气势之下,任何举动都能轻易料准,自己却全无逆转之能。既已主动开口赔罪,那么这一局,只好又算是输了。忍不住便要气急败坏。江冽尘忽而冷笑一声,抬袖一拂,玄霜刚来得及看清他动作,就觉一股强横之力袭到胸前,霎时间胸闷气短。还没想通他怎会突然对自己下手,就听得一阵碎裂之声,手中的重量顿时轻了,地面也散下不少那圆筒暗器的残片。就听他道:“像那种东西,以后不要再用。”说完转身而行,竟不再向他多看一眼。玄霜双拳收紧,看看飞针,再看看残片,忽然觉得自己才更像那些垃圾。
没过多久,两人似乎有种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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