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然而人的思想,是最古怪不过的东西,你能管住千军万马,却唯独管不住寸缕思念。别人不提,难道我也就能不想?相反,我对她的爱,反是越来越强烈。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水湿了枕头,我多希望阿茵能回来,如果还能换得她站在我面前,对我一个微笑,我可以为此做任何事,哪怕拿整座原家庄的财富相抵,也是在所不惜。所有的金钱、权势,与她相比,对我都不过是粪土一堆,毫无价值。我甚至在想,当年不要如此决绝,带人千里追杀,如果就让他两人离开,从此过上舒舒坦坦的日子,会不会更好些?至少我知道,阿茵还活着,她还会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得享欢笑,被一个人宠着过活……实在奇怪,我竟会有这些古怪的想法,似乎,在阿茵面前,我就变得不再是我了。”
原翼脱口道:“可我喜欢这样深情的爹爹!多少年了,原来您还念着妈妈……我还道你早已释怀,甚至在心里……偷偷怨恨过您,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原庄主苦笑道:“释怀?真能释怀倒好,也不必有如此之多的辛酸!自阿茵去的一日,我哪曾有片刻真正放下?年年月月,就连呼吸中都透着痛苦!你知道我不愿同你待在一起,因为你从小,就长得极像你的娘亲。每当看到你,都好像看到她活转来,重新站在我的面前一般。我无法忍受这份大起大落,只有加倍冷落你……希望你别怨恨我才好。不知我这做父亲的,在你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
原翼道:“爹爹,自娘亲离开以后,一直是您独自将我带大。您养育我不易,最基本的孝心我也有,便纵有千般委屈,也不会当真怨恨您。在我心里,您的形象一直极为高大、神圣,我满心渴盼能拥有一份父爱,只是您每教我习武,总显得高高在上,过于严厉,冷冰冰不近人情,似是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疏离。即使我有心与您亲近,也不敢逾越了您的底线,跨不过这道鸿沟。从小到大,您灌输给我的,便只有‘为责任而活’。一切生命的意义,都是继承您的位子,将家族发扬广大。您只在意我的武功进境是否有所突破,对于我的起居、心思,您从来不闻不问。彼此间的关爱,正是由这一条条点滴处的纽带联结而成,若不注重呵护,久而久之,父子亲情也逐渐淡了。”原庄主叹一口气,道:“你说得不假。原因有二,一是我想严格要求你,让你事事处处,都做到最为出色,无懈可击,没一人敢来小瞧了你,才不致重蹈爹的覆辙。二来……是我生怕再养出一个不孝子来。唯一付出的感情,便已如此遍体鳞伤。我恐惧再次遭人背叛,为此,我不愿再将爱,毫无保留的寄托给旁人。”
原翼道:“但武功高低,并不能表示一切的一切。信仰与追求才更为重要。江湖的确是个残酷的环境,但我宁愿深入其中,受尽历练,也不愿永远被呵护在花瓶中,借外物遮风挡雨,做一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少爷。一无所知的人生,是空虚的,不完整的。假如我永远待在山庄中,或许就没有机会,认识那许多朋友,没法跟大家一起经历,所有令人难忘的故事。如果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还怎谈得成天下之主,掌他人之命?”原庄主颔首道:“你的朋友,也教会了我这一点。能认识他们,的确是你的福分。近来我常深自反思,以往是否对你太过苛责,若我现在试图挽回,是否又已为时太晚?我不愿我的儿子在百年后回首往事,提起他的幼年,记忆中只有那一个蛮不讲理的父亲……随你去罢,咱们原家的人,志向都与天同高,绝不肯拘束于狭小天地。你尽管到江湖中闯荡,去建起自己的势力。没能如你所言,成就一番大功业前,可别回来见我。”
原翼闻言大喜,心里涌动着阵阵难以言喻的喜悦。或是因正在原夫人卧房之中,面对最心爱的女人,再冷血之人也难以硬起心肠。道:“爹,我答应您,在您与娘亲的面前起誓,绝不会浑噩度日,辜负您二老一番苦心栽培……”也觉气氛太过沉重,强笑道:“放心好啦,您的儿子本就最是好强,怎能容忍输与旁人 ?'…'不论何事,定都会全力以赴。”原庄主道:“那就好了。翼儿,爹已将近垂暮之年,再如何不服老,都敌不过时间。不管你跑到多远,只要别忘记,你还有位父亲。我不愿将来重病缠身,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身边连一个养老送终之人都没有。你爹风风光光的活过一世,到死,也要风风光光的走。葬礼可不能含糊。”
原翼道:“爹,要说您老,我瞧您倒是老糊涂了。好端端说什么死不死的?您定会长命百岁,说好了还要活着来见证我的辉煌,您可别想赖。”此时不禁鼻中酸涩。自己此后常年在外东奔西跑,同年迈的父亲,当真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原庄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难过,你的祖父尚还健在,爹爹哪有这么容易死?至少也要先看到我的翼儿娶亲生子,才舍得合上眼。唉,那位南宫姑娘,是个好女孩,可惜给旁人捷足先登……”原翼眼中有泪水滚动,双膝一沉,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父子间往日一切不睦,似乎都已尽数消融在了这一跪中。
第三十五章(22)
李亦杰独自在房外等候,久久徘徊,原庄主与原翼究竟说过哪些体己话,他皆是一概不知。然待少顷,见两人携手而出,彼此间已是有说有笑,连自己也长出了一口大气。其后原庄主打发仆从出外打探,以李亦杰终使父子心结冰释,便令人摆宴设席,要好生款待这位大功臣。李亦杰不敢妄自居功,但见原庄主盛情难却,也只得勉为其难的坐了上席。其间一派乐意融融,不在话下。
原家庄状若人间仙境,与凡尘俗务皆不相类。与此同时,在京城一端,已是闹得沸沸腾腾。一清早,一个挑菜的农夫就见福亲王府门前躺着个衣衫华贵的青年,满身血迹,缺了一条手臂,看他配饰穿着,应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都不敢擅自上前挪动,唯恐惹祸上身。天子脚下,点滴小过亦有杀头之祸。然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街道间四起喧哗,只见大群百姓就如相约也似,潮水般涌至,争相目睹这难得一见的奇观。大伙儿围绕着那青年,指指点点,各说各的,尤以猜测他身份及如何受伤居多,最终竟而提出赌注,各自摸出银两,纷纷压盘。王府侍卫驱赶几次,百姓兴致不减,总不肯就此散去。
这场喧闹自然也传入了王府内部。当时福亲王正与陆黔议事,各提条件,拟取利益。福亲王原想大摆气势,将府中打理得尽善尽美,此前为这一趟会面,又专令下属将府内整顿一新。尽展奢华,大肆吹嘘,看得陆黔也是啧啧赞叹不已。福亲王正暗自得意,心想如此一来,即可将条件开得更为优厚些,不愁他不应,正在这要紧当口,偏有人前来捣乱,恨不得将那下属一脚踢出去。陆黔笑嘻嘻的道:“哟,那群人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敢来福亲王府闹事?当咱们王爷的威风是叫假的么?”福亲王明知陆黔有意讥讽,恨得牙根发痒,面上还不得已维持着一脸从容,挥手道:“这点小事,你自行处理便是,没见本王正招待贵客?恐怕那人就是个穷酸讨饭的,你到账房上支几钱银两,趁早打发他去罢。”陆黔笑道:“是啊,那群百姓麻木不仁,只须有点热闹看,就好像祖宗十八代都给人供奉起来了一般,真不晓得是不是上辈子投胎做过畜生。等你们赶走了流浪汉,不劳哄赶,他们自会离开。”像福亲王挤了挤眼,道:“贵王府的银两,一分一厘都派着大用场,哪值得动在此等小事?恰好兄弟近来手头不算拮据,勉勉强强帮你出了就是。”福亲王冷冷的道:“来者是客,怎好教你破费?倒似本王不给韵贵妃娘娘面子。”陆黔笑道:“客气,客气。恭敬不如从命。”手腕一转,将掏出的银子又塞回袋中。此情此景,福亲王明知他是趁机大耍花枪,从没打算真正出过银子,却偏生无话可说。此举是当面给了自己一个极大羞辱,满肚子火气只能往肚子里咽。
那仆从垂首领命,还没等转身,忽然又有位家丁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道:“听外头议论,说那人正是您的义子承王爷。虽尚未经证实,在百姓间却已传开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对咱们王府的颜面……影响是不大好。”福亲王本已如同锅底的脸色登时又黑下几分,道:“简直荒天下之大谬!待本王出去瞧瞧。陆大人,您先在此歇息。”袍袖一甩,怒气冲冲的赶了出去。陆黔端起案上茶壶,凑到嘴边,美滋滋的喝了一大口。又抓起碟中几颗花生,弹入口中,得以吃吃喝喝,坐看福亲王的笑话,实不失为人生中美事一桩。
福亲王带了随从,到得府外,令人开出一条道来,起初心中尚存侥幸,指望着有所误解,人有相似,事有巧合。哪知一见之下,可不是自己的短命冤家义子?不由恼火万丈,真恨不得将他丢在此处,自生自灭去。百姓谈论声声入耳,讲得极是不堪,若顺此不顾,只怕更将失却民心。只得压着火气,叫几人将他抬了进去。如此一来,等同无形中默认谣言。回身入府,仍能听得背后指责声不断,渐渐散了。
陆黔的笑脸在见到抬入殿中的上官耀华一瞬,登时垮下,手忙脚乱的挤上前探看,却似比府中家丁更为焦急。强笑道:“王爷怎地如此狠心,将您的义子打到这般……惨不忍睹,咳咳,这寒冬腊月的,让他一个人躺在外头,是当真不想要他的性命了,是不是?传扬出去,说王爷虐待儿子,却不会赞你严于律己……”福亲王铁青着脸,强忍住脱口打断的念头,上前查看上官耀华伤势。果然条条创创,都是自己前几日抽打出的鞭痕。经一番颠簸,伤口破裂,鲜血溅得满身都是。料想他是沈世韵面前的红人,那日经过都听得个大概,强赖不掉。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给旁人见着,尤其是政敌看去耻笑,终究不好。强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