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望了望身边的南宫雪,两人初时速度都很是缓慢,似是当真在草原上遛马一般。直等距教中总舵远出段距离,才道:“喂,你终于打算听我的话,尽早离开了?”
南宫雪如梦初醒,大力摇了摇头,道:“不,不是的,我并不是落荒而逃……”玄霜接口道:“是通风报信对么?攻打辽东的消息,你打算通报给平庄主还是武林盟?”南宫雪道:“此事对平庄主而言毫无意义,只是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许多条无辜的生命,仅因七煞魔头野心,便就此归于尘土。”玄霜哼了一声,道:“你又怎知那消息定然是真?万一我师父疑心到你,有意借这法子试探,你岂不是自找漏底?”南宫雪道:“那么,你告诉我,那消息是真的么?”
玄霜一时语塞,按理说来,教中事务不论大小,江冽尘都不会瞒他,这也让他真正感受到一份“副教主”的尊荣。但南宫雪身份一事,关乎私交,假如他看出,自己确是有意替她遮掩,那更是会连他也一道瞒进。少不得心烦意乱,道:“我也不知道!拿下辽东,对他确实有利,只是……”通常说来,江冽尘待人苛刻,今日待南宫雪却忽而如此优厚,实在不是个良好预兆,倒以笑里藏刀居多。皱了皱眉,勒定马缰,同时将南宫雪缰绳也一并拉住,道:“还记得你的提议么?留着正派细作的口,借以通传情报。他想剿灭正派都不必深思熟虑,自有你来给他提供便利……他完全有可能,默不作声的实行这计划……”
南宫雪叹一口气,道:“我明白此事来得蹊跷,但我却不敢拿千百条人命作赌……”如果正派当真灭亡,所牵连到的就不仅是千百人而已,这个变故却是她始料未及,也是从不敢深想的。过了一会儿,玄霜自嘲般的笑了笑,道:“不错,你很伟大,你的一举一动,身上都透着侠气。无论何时,都不可能做逃兵,可笑我却低估了你,将你同我这一类废物混作一谈。换种假想,如果那真是我师父蓄谋已久的大计,这么一来,可就彻底毁在你手里了。作为他的徒弟,我是不是就该孝敬他老人家,先一步将你擒下,再绑了去邀功?”
南宫雪明知他是说笑,但见他扬起的嘴角,若有若无闪现的邪气,果然近墨者黑,这孩子有不少症状,都是隐隐入了魔道,估摸着还是与他习武修炼相关。几不可闻的轻叹道:“不,你不会的。你虽然身在魔教,可我知道,你是个有良知的人,不会拿黎民百姓的命开玩笑……不如,你也跟我一起走罢?来路天地广阔,未尝没有回头之机!”玄霜双手抱肩,微微冷笑,道:“你还真是敢说啊?可惜就连我自己,也不敢信誓旦旦的说,我究竟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我现在……我的事还没有办完,不能离开。至于回头路么,我是从不指望了。像殒少帅一般,纵使给正派做了走马前卒,仍不见容于世,死后还要毁他清誉……我同情他,却也绝不会走上他的老路。”
南宫雪听他提及暗夜殒,止不住心头哀伤。正派规劝魔教之时,那“回头是岸”四字,说得轻轻巧巧,却从不去想能否有力实现,最终也不过是接二连三的悲剧。甩了甩头,道:“你未完的事业?那是什么?”虽然早已是心知肚明,却仍想听他亲口再说一次。
玄霜垂下头,下巴轻轻摩擦着马颈上的毛,这动作才真像极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南宫雪看着他,忽然心生同情。这孩子从小便在些黑暗集权之地长大,所处环境注定了他要尽快成熟,而不能拥有一个圆满的童年,能有这番真情流露,实是少之又少的难能可贵。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玄霜仿佛受惊一般,立时朝旁一偏头避开,眼里闪过的尽是反感。动作之快,直令南宫雪也吃了一惊。玄霜身子一晃,手指勾紧缰绳,灵活一扯,重又坐正,身手极是灵活,几乎成了种训练多时的本能反应。见南宫雪审视般紧盯着自己,叹息着摆了摆手,道:“别问啦,反正我是越来越闹不明白自己了。本来我是想杀了他,可我……不是他的对手尚且不论,首要是下不去手。我不想这样做,明知他是我全家的大仇人,可是……可是我更愿意当他是我师父,我想宽恕他,甚至天真的想救赎他。但每当我这么说了,他就会骂我没出息。骂我不该被表象所蒙骗,对敌人心慈手软。哈,别人对我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按说我不是个会令他蒙羞的徒弟,他为何却不肯正式承认我呢?”
凌霜烬是七煞圣君高徒一事,天下皆知,而今玄霜却说他不肯正式承认自己,倒令南宫雪好生不解。实则玄霜所指,却是他不能承认以清朝阿哥为身份的凌贝勒,这才给他更名改姓。因此凌霜烬与玄霜乃是同一人之事,江湖上除了最初相熟的几个知情者,便再没几人知晓。玄霜苦笑道:“他之所以收我为弟子,不是看我投缘,而是觉着日子过得太无趣,有心拿我来找找乐子。看他亲手培养的接班人,能否最终超越他,杀死他,这是他同自己玩的一个游戏,无论结果如何,他永远都是最终的胜利者。你瞧,我师父是不是很聪明、也很高明啊?咱们这些个凡人,有哪个比得上?明知不敌,为何还要苦苦的同他缠斗下去?这是效仿飞蛾扑火么?无谓的牺牲?哎,你是要搞砸他的计划,何苦让他这么恨你?”
南宫雪一声冷笑,道:“他恨我,难道还是一朝一夕之事?你们觉得他如何聪明强横,我却认为他不过是个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而已。就算他对殒公子,确是有些兄弟之情,但是他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友谊,到头来,又要将罪过赖到我与师兄身上,成日里步步紧逼,非要我们给他偿命。天底下哪有如此荒谬绝伦之事?他早已恨我入骨,就算再如何加剧,也不可能杀死我两次,那还有什么必要,在乎他究竟是多恨我些,还是少恨我一点?”
玄霜对江冽尘,可说是恨敬交织。想到他所做种种无情无义之事,确是恨得欲杀之而后快。但敬他为师之时,两人又确是默契十足。不愿再与她争辩,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天亮前,我还得赶回去,估摸着就得整装待发了。你一路上……咳,自己多保重。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让我见到木子循。”他说得隐晦,南宫雪却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深意。轻轻一点头,拉了拉缰绳,马蹄得得得上了路。想到先前江冽尘所言,武林盟总部正设在辽东。即算是说来试探的也好,想必该当属实。辨明了路径,便向东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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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平家庄内,早已乱作了一锅粥。洪水隐隐已有大量灌入之势,撞击得墙壁声响愈发剧烈,大块大块的石头从蓬顶落下,在大厅中随处滚动。众人惊呼声、奔跑声、推挤声响作一团。即是平时极有风度之人,此时也不禁显出惊慌失措。原翼一步抢上,接住了几乎软瘫倒地的平若瑜,唤道:“若瑜,若瑜,你还好么?”平若瑜缓缓张眼,此时的眼神却已归于平静,再没了前时狠厉决绝的阴鹜。此时的她,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澄静温良的少女。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原翼,抬起手帕,替他拭去面上斑斑点点的血迹,那都是在方才混战中受的伤。叹了口气,嘴唇动了动,道:“翼表哥,你还管我干什么呢?我犯了这么大的罪过,累得你们随我一同丧命,你应该恨死我,不理我了才对啊。我……真对不住,方才一时冲动,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原翼淡淡一笑,如沐春风。在一片嘈杂声中,附在她耳边,声音极轻,却也很是温柔,听来令人倍感安心,道:“若瑜,别难过。即使你做了天大的错事,在我眼里,你也仍是我的小妹妹,那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犯的错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我们都还在你的身边,没有人会怪罪你的,放心好了。”
平若瑜睫毛轻颤,清亮的眼眸中有泪珠滚动,欲言又止。原翼又道:“眼下趁你还未曾酿成大过,挽回还来得及。你要做盟主一事,大不了出去以后,咱们再慢慢商议。你敢开启这要命的机关,想必是有恃无恐,手中另有筹码罢,是不是?这庄子里,哪里另设有逃生秘道?”虽已极力将语气放得轻松,但在这事关生死的紧要关头,话里仍不免平添几分紧张。
平若瑜苦涩一笑,道:“不,不,无可挽回,虽然我但愿有……这庄子是一处四面封闭之地,根本就没有秘道。在我扳动机关之时,就从来没有想过,还要活着出去。”原翼见她神色极是哀戚,不似作伪,也不得不信。
众人中只有平庄主始终镇定如常,负着双手,超然的脸上甚至带有一丝微笑。夏、柳二庄主都牢牢守在他身侧,追问道:“平兄弟,你一定有法子逃生的,是不是?”此时滔天大祸迫在眉睫,他们虽是绝不愿向平庄主低头服软,却也不得不然。
第三十七章(16)
平庄主淡笑道:“几位兄弟是说笑话了。你们瞧,这间会客厅,总共也只有这般方寸大小,一览无余。我要是有法逃生,早已走了,又何必待在这里等死?”众人虽承认他这话倒也不假,但听来总令人生疑,不信他真有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度。
夏庄主道:“平兄弟,令爱这一手,当真叫做釜底抽薪。水淹庄园,彻底毁了咱们四大家族的根基……”平庄主笑道:“都是将死之人,还计较那许多做甚?何况惟有先推倒固有桎梏,才能在这旧土地上,建造起一片新的国土来。瑜儿干得好,干得很好!误打误撞,帮了我一个大忙!”众人听他所言,似是隐含所指,已然稍有松动。忙道:“怎么,平兄弟,这座庄园,果然有秘道?”原翼也放开了平若瑜,凑上前来。道:“平叔叔,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假如真有秘道,请你指明所在,让大伙儿先活着离开,才能有命继续看你耍威风啊!”
平庄主淡淡一笑,道:“翼儿,你的确很会说话。这秘道么,确是有的——”说到此处,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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