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本不愿连累沈世韵声名,皇宫原就是个半步走错,都会给人捉牢把柄不放的所在,更何况韵妃娘娘如此受宠,背后嫉恨的嫔妃更不知有多少。但听她说到“直白”,便在心里冷笑:“管她是直白还是委婉,本意都要我夹着尾巴滚蛋。既然如此,那还何苦假客气浪费时辰?你不想看到我,我也不用死皮赖脸的待在这里惹你烦厌。”哈哈一笑,起身便向外走。沈世韵在后叫道:“李……你别走得找不见了,待会儿让胡为去给你腾出间房,你也住在我吟雪宫中,常能照面,有事时便于唤你。”李亦杰心中又是冷笑:“是啊,我对她而言就是个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在她心里没半点地位。那‘腾’字用得可真是好。”夸张的作了个大揖,直拜到地,道:“放心,卑职就在附近候着,我不是三岁小孩,这地方虽说大了点,却也无迷路之忧,更没兴趣陪你们玩捉迷藏,绝不敢误了韵妃娘娘的传唤。”说到“卑职”和“传唤”时特意加重了语气。看到沈世韵脸色变了变,想说话却仍是没开口,感到有了几分报复的快感,掉头便走。
装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没行出多远,心头已暗有悔意,自责道:“李亦杰,你在发什么疯?说你是一根筋,真是半点都没骂错,心里不痛快,却去向韵儿发火?人家现在是身份高贵的皇妃,难道要她每个时辰都陪着你?总想着要和她见面,好不容易得偿所愿,真相见时却闹个不欢而散,向来新观点最易取代旧印象,她以后一定再也不想见你了。”想到那种情形,实是生不如死。按说只要能陪在她身边,看到她一颦一笑,在己更有何求?便该知足。又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我做错了事,就该回去给她赔个不是,就算被洛瑾姑娘嘲笑几句,大丈夫能屈能伸,又有何妨?”主意一打定,立刻掉头往回。突然听到小太监尖声通报:“豫亲王到——”李亦杰下意识的一猫腰,闪到边侧的一棵树旁,看到当先一人身着官服,大步流星,走得气势十足。李亦杰在战场上虽曾见过多铎,但一来当时距离甚远,二来心思从没放在他身上,此刻也没认出。又见他后面紧跟着几个侍卫,其中一人深埋着头,整个身子又瘦又小,活像一只小猴子,亦步亦趋地随行。只道是生性胆小,初次进宫当差,羞涩怯懦,恰好自己正碰得满头包,无暇顾及,也全没多想。看到他们进宫后,才发觉自己藏身之处正是吟雪殿外的格子窗下,他内力充盈,里间话声尽能清晰入耳。明知偷听不妥,但想今日丢脸之事做得已够多了,不在乎添这一桩。鬼使神差的将耳朵贴上了窗,运起内力,先听到一连串桌椅移动声,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道:“这庐山毛峰果然是上品。只是韵妃娘娘特地请本王前来,想必不会仅为喝一杯茶这么简单,不知有何吩咐?”听语气正是那豫亲王。沈世韵淡淡地道:“王爷过谦了。您与令兄都是大清不可多得的人才,亦是稀缺的王室智囊。有何疑窦,首先想到的即是向王爷请教。现下本宫有一事好生难诀,此物且请王爷过目……如说这幅图画是一封密信,又有哪一国的文字尽书以点横?您见多识广,必有妙悟,愿聆王爷高见。”李亦杰在窗下听着,心道:“她怎么没想到要听听我的‘高见’?”室内好一阵子寂然无声,接着多铎惊道:“此图……不知娘娘是从何处得来?”声音大为震惊,虽已极力掩饰,收效却并不显著。即令李亦杰未与他当面而立,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沈世韵道:“本宫闲时最喜赏玩奇珍异宝,这图纸是我下属在江湖游历途中,偶然搜罗得来,王爷可是看出了线索?”多铎道:“这……此图含义博大精深,本王一时也想不出来,请娘娘准许我带回王府仔细推敲,并查阅古籍,得出定论后再来回禀。”沈世韵道:“本宫的好奇心很强,对于难解的谜题,总想第一个知道答案。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王爷不妨就待在这里,几个人共同商讨,总比您独自冥思苦想好得多。还是您觉得本宫资质驽钝,不屑搭理的么?”多铎道:“岂敢,岂敢。”
李亦杰心中擂鼓似的怦怦直跳,心道:“他们在说什么?莫非……莫非就是那断魂泪的图纸?可她先前一句都没跟我提,是了,我刚才本想问她,却被中途打断……”想伸指捅破窗纸,但面对沈世韵,终究顾虑良多。想到暗中偷听已然大为失礼,再给她发现回返偷窥,即算当面不说怪他,自己也要羞愧而死了。这片刻功夫心思松散,屋内再有话声传出,听来也都是模糊不清。他愣怔半晌,连忙重新集中精神,只听洛瑾道:“算啦,或许这真是小孩子胡乱涂鸦的玩意,麻烦王爷了。日后奴婢请您看戏相谢,这图纸还是拿去丢掉好了。”李亦杰心脏陡然揪紧,暗想:“他们都说瑾姑娘如何聪明伶俐,怎地犯起傻来?”好在室内已先有人代他急叫道:“慢着!本王以为,这张图……上端的圆点才是解开整个谜底的关键,也包含着主人所想传达的全副信息,下方横线仅起辅助功用,因此,咱们首先正该确定重点,再做铺陈。”沈世韵笑道:“说得正是啊,本宫怎地就没想到呢?”洛瑾道:“奴婢也有了些想法。小的时候,爹爹请人教我念书识字,讲到计数,那位小哥哥给了我一张写满数字的纸,待我用线依序连起,纸上就出现了一幅小鸭戏水图,当真是栩栩如生。那位小哥哥好了不起,他在那张纸上涂写,本质却是以更高层的手法在作画。我们是否也可加以效仿?”多铎道:“事关重大,岂同**小儿之顽戏?如并非照此规律,墨迹入纸难消,这秘密也再没法解开了。”洛瑾道:“那咱们另寻一张白纸,描摹出大致轮廓,总也能看懂个八九不离十?”多铎道:“圆点间定向排列,间距角度均经精密测量,稍有偏差,结论便是大谬。”沈世韵笑道:“王爷当真是才思聪颖,机敏过人,想常人所不曾想。您说这圆点是依照某种规律排列,可逐一写出,只怕有成百上千种,却怎生筛选的好?”
第十五章(13)
胡为在一旁等得沉不住气,插口道:“听闻此图与解开断魂泪之谜有莫大相关,既是王爷家传之宝,可否取了出来,说不定这图认得熟面孔,就会自行显灵,将秘密向我们展示出来。”洛瑾也不甘落后,道:“你消息真是闭塞,入关时祭影教以断魂泪为交换条件,才答允相助作战。王爷是言而有信之人,想必已忍痛割爱,将宝物拱手让人啦。”多铎哼了一声,道:“你也不用拿话激我。这些都是家兄的主意,叫做‘诱之以利’。但本王敢问心无愧的说,当初潼关之战已是十拿九稳,祭影教只是帮了点小忙;即便真有大功,家传宝物又哪有轻易出让之理?”沈世韵道:“那也说得是。本宫冒昧问一句,其时您与魔教江冽尘少主同为将领,定曾有些接触。不知依你所感所见,对他是何评价?”李亦杰听沈世韵一开口就问江冽尘,明知是出于仇恨,心里仍不禁泛起酸味。恨同爱一般,同样是需付出感情,而沈世韵眼下显然将精力尽集于复仇之上。古往今来,听说过多少英雄豪杰,因一念之差,执着于恨而迷失本性,最终即能如愿,却也是以一生做赔,任由仇恨吞噬身心。李亦杰正担心沈世韵长此以往,势将走向万劫不复,转念忽想:自己始终站在魔教对立面,一心将其剿灭,多半还是为韵儿报仇,怎敢说是为着苍生大义?如此推算,不也正处于泥潭边缘,徘徊不定?思及此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多铎不屑道:“家兄曾多次夸赞此人,但入关前后,本王对中原的能人异士多少有些了解,实是从未听过他名头,不过是披着祭影少主的光鲜外衣罢了。行军打仗么,还算有点小本领,没给我添太多麻烦。至于品行,那就无可非议,是个厚颜无耻的卑鄙小人,为世所不齿。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暗地里做二手准备,让他的女人主动给我**,骗取断魂泪。想本王乃是三军统帅,岂会为彼类区区美人计所惑?于是我一面对那妖女假以辞色,先稳住他们,只当多了一批不要报酬的苦力,何乐而不为。事成后我交给她一块作工传神的仿制古玉,她倒着实好骗,拿着假玉欢天喜地的走了,还惦念着回教禀报后,就来做我王府入幕之宾的美梦,真令人笑掉大牙。别看那妖女生就一副聪明面孔,却原来是个笨肚肠。”沈世韵道:“你也真能狠得下心。让她拿仿品回教,办砸了任务,不怕她挨教主责罚?”多铎冷笑道:“她挨骂挨打,与我何干?那妖女不过是我在战场空虚解闷时,逢场作戏的玩物,还妄想要名分?我说她死了才好,没人整日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倒是清静。再说江冽尘和暗夜殒大概是没见过女的,对那妖女倒像真心喜欢,如果教主执意杀她,他二人必不心服,或许就要闹个‘窝里反’。打垮一个人,自古向来是以攻心为上,能先策动得他们内讧,再从外部加一把火,便可一举摧毁。娘娘不也一直将魔教当作头号大敌,处心积虑的想灭了他们?换个角度讲,本王还算歪打正着,帮了你的忙。”
李亦杰心里一阵不舒服,灭祭影教虽也是他最大心愿,但以这等卑劣手段挑拨离间,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厚颜无耻”。沈世韵笑道:“王爷果然卓有远见,拿得起放得下,本宫佩服。这么说起来,断魂泪仍然在你身边了?”多铎道:“这个自然,只要断魂泪无恙,随便家兄怎样拿它造谣为饵,我都不介意。”沈世韵笑道:“因果种种,全仗令兄一言而起,也不知该说害苦了旁人,还是造就了世间。这断魂泪啊,本宫倒想瞧瞧,真是成也由它,败也由它……”话说一半,蓦的戛然而止,就如同声音被人拦腰掐断一般。凭空响起“唰”的一声,似是兵剑出鞘时的刃壁碰撞声,接着又听沈世韵一声低呼,满含惊恐,李亦杰情知殿中突生变故,此时也顾不得掩藏形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