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悄悄对曾国藩道:“大人这一病可把和大人吓坏了,当天就让人骑快马把文大人接了回来。多亏大人醒得及时,要不,和大人和文大人的联名折子就拜发了。”
这时,厨下当值的厨子端来一碗专为曾国藩炖的莲子汤,请示守在门外的刘横,是否趁热端进来。刘横就让李保端进去请示曾国藩。
曾国藩平时是不大用补品的,但他现在饿了,就想也没想,接碗在手,很快便吃进去,以至连李保都奇怪,曾大人这次进粥竟然连问都没问一声,想是真饿了。
以往,每逢去外地办差,每当进餐的时候,曾国藩都要问李保或当值的戈什哈吃的是什么饭,什么菜,什么粥,什么汤,几乎面面俱到,一样不落,细心得像个婆姨,可这次——曾国藩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他本没有什么大病,是因急躁引发的痰火造成的疾昏,如今醒转来,他可能像以往那样吗?人以食为天,孔子也不能另外。
一碗汤下肚,曾国藩浑身有了力气,精神也霎时好了许多。他扶着李保的肩头下了床,一步一步来到行辕的签押房。
文庆正在和随身带的文案谈论山东的风土人情,一见曾国藩走进来,慌得文庆急忙下炕挽扶。文案碍于职分,急忙闪在一旁垂手侍立、请安。
文庆把曾国藩扶到炕上,自己也坐下。文案及闲杂人员知道两位钦差有话要谈,都悄悄退出去。
文庆当先发问:“涤生,汶上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把你急成这样?——你、我奉旨放赈,其他的事由别人干去。你身子骨这么羸弱,可不能再这样了!”
曾国藩喝了一口茶,道:“大人啊,你我既来放赈,就须查赈。下官气就气那和春!刚才听戈什哈讲,东平县的叶子颂出缺了,汶上县的洪财却升署济宁州州同了!文大人哪,这和春干的是什么事啊!”
一听这话,文庆忽然笑了:“涤生啊,叶子颂出缺,洪财升官,那都是他山东巡抚衙门分内的事,咱何必为这些事着急上火呢?为别人的事伤自己的身子,划不来!我让厨子炖了两碗加了冰糖的燕窝粥,你败败火,精神好了,明天咱们去游济南的黄帝陵,游完黄帝陵,再游白马寺,游完——”
曾国藩止住文庆的话头,笑道:“文大人,你别拿下官逗闷子了!济南什么时候建的黄帝陵啊?又哪来的白马寺啊?”
文庆也笑道:“也别管什么陵什么寺,终归,你曾涤生只要开心就好!”回头对外面喊一声:“告诉厨下,给曾大人上燕窝粥!”又对曾国藩笑了笑:“文某也跟着曾大人叨光喝碗燕窝粥!——这可是和中丞专为大人准备的哟!”
曾国藩苦笑了一声道:“文大人吩咐,下官敢不从命!得,下官就陪着大人喝一碗燕窝粥!——不过,说句不怕大人笑话的话,下官长这么大,只喝过莲子粥,还没喝过燕窝粥呢!”
文庆一愣,反问:“大人刚才不是喝过一碗燕窝莲子粥了吗?”
曾国藩一怔:“怎么,刚才李保端给我的就是燕窝粥?”复又自言自语:“早知如此,下官该好好品品才是!——咳,白白糟踏了这上等的补品了!”
文庆被说得哈哈大笑起来。
燕窝粥送进来,文庆和曾国藩一人一碗。两个人边吃边谈,话题自然而然转到赈灾上。曾国藩就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向文庆讲述了一遍,文庆只管仔细地喝燕窝粥,不置一词。
曾国藩也只好不再说下去,也慢慢地品起来。
一碗燕窝粥下肚,曾国藩开口说道:“文大人,这燕窝和以前吃过的莲子粥与红薯粥没有什么不一样啊!相信红薯粥多放冰糖,也是这个味儿!这燕窝粥我是再不吃了。——喝一碗燕窝粥的钱,够下官喝一年红薯粥的了!”
文庆放下碗,用手帕擦了擦嘴,才道:“你个曾涤生啊,官至侍郎了还分不清燕窝粥和红薯粥的区别所在!这话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大清开国至今还没出过不喝燕窝粥的侍郎呢!——好了,你现在就回卧房躺着,什么时候缓过神,咱再办差。”
曾国藩只好由李保扶着进卧房歇息。
进了卧房,李保忙着整理床铺,又要给曾国藩宽衣。
曾国藩却道:“李保啊,给我换朝服,传轿夫,我要去巡抚衙门拜见和中丞。”
李保愣了愣,没言语,急忙为曾国藩拿出朝服、顶戴;给曾国藩穿戴齐整,又赶着去传唤轿夫及跟班的戈什哈、钦差仪仗等。
一会儿,钦差的大轿便出了行辕,奔巡抚衙门而来。
到了巡抚衙门,扶轿的刘横先跨前一步高喊一声:“赈灾大臣曾大人到!”
和春迎出来,把曾国藩让进大堂落座。
坐下后,曾国藩单刀直入:“和中丞,本部堂此来有要事与大人商量。——本部堂在汶上县查赈,有些账目正要和洪明府核对,洪明府这时却被大人挂牌升署了济宁州州同。——按说,属员的升降调配,是大人分内的事,本部堂无权过问,但现在毕竟是查赈期间。”
和春没等曾国藩说完便拦住话头,笑道:“曾大人多心了。其实呢,洪财升署的事,是与查赈无干系的。洪财是从六品的底子,而汶上是小县,一直由七品官员任知县。洪财原本就该分发济宁州的,偏偏洪财来时,济宁州州同没到期限,只好先到汶上护印。大人到汶上的当天,济宁州州同出缺,你说不放洪财又放哪个呢?——所幸,汶上也是济宁州的辖区,大人可以随时传调嘛。——曾大人是查赈大臣,和某敢不配合吗?”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中丞大人太抬举本部堂了!——中丞大人久历封疆,是非他人可比的。和大人治理不好的省份,别人还想治理好吗?本部堂和文大人来山东放赈、查赈,原本就是多此一举。怎奈朝命如天,本部堂也只好依旨行事。——还望中丞大人见谅。”
和春忙道:“曾大人快不要这样说话。放赈如同救火,若非能员能捞到这差事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洪财确是我山东的能员,他是知州的材料啊!”
曾国藩顿了顿,忽然问:“听说东平县出缺了?——叶子颂是升了还是降了?”
和春答道:“本部院奉旨,已将那欺君罔上的叶子颂革职拿问下在大牢了!——是问斩还是充军,只等圣旨一下便见分晓。——莫不是大人也查出了东平的不法事?这个叶子颂啊,可把东平百姓坑苦了!”
曾国藩没有正面回答,却问:“圣旨也该下了吧?”
和春用心算了算,答:“也就这几天吧。咳!这个叶子颂,净给本部院闯祸。”
作出很惋惜的样子。
又谈了一会儿闲话,曾国藩辞别回辕,和春用平行礼节送行。
回到行辕,曾国藩苦思冥想了半夜,不得主意。早起,他只得让李保随时注意巡抚衙门的动向,由刘横在身边当值。
用过早饭,曾国藩感觉精气神强了许多,就想和文庆商量,准备午后动身去汶上续续查赈。更衣的时候,李保突然走进来禀报,巡抚衙门正在大堂之上接圣旨,东平县正六品知县叶子颂因贪污赈款,变卖赈粮,被皇上判了个斩立决。听衙门的人说,午时一到,叶子颂就要被押上法场。听说,东平还来了几百名百姓,围着巡抚衙门喊刀下留人哪!可热闹了!
曾国藩一听这话,脸色大变。他来不及多想,也没和文庆打招呼,就匆匆忙忙换了朝服,急急赶往巡抚衙门。
一进大堂,便看到桌案正中摆放的圣旨。曾国藩先向圣上请安,这才与和春见礼。
和春见曾国藩行色匆匆,就急忙动问道:“看大人急匆匆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曾国藩不假思索便道:“本部堂专为圣旨而来。——和中丞,本部堂想了一夜,这叶子颂的案子好像有些蹊跷。——不知圣上判了叶子颂什么罪?”
和春答:“斩立决!——擅卖赈粮,定斩不饶!”
曾国藩道:“叶子颂的人头目前还不能落地。”
和春道:“谁希望这样呢?本部院可没有抗旨的胆量!曾大人啊,听本部院的一句劝,好好将养将养身子吧。”这分明是怪他多管闲事了。
曾国藩一听这话,神色大变,道:“本部堂并没有让中丞大人抗旨啊!——大人何出此言?”
这时,文庆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见桌案正中摆放整齐的圣旨,急忙跪请圣安。和春与曾国藩也急忙见礼,然后升炕。
不待文庆讲话,和春先道:“文大人来得正好!——圣旨已下,枉法的叶子颂判了个斩立决,曾大人让本部院刀下留人,这——”
文庆狐疑地望了望曾国藩。
第70节 叶子颂开始进食
曾国藩道:“文大人听禀:东平的赈款、赈粮还没有查实,叶子颂这时如何能死?本部堂又如何让中丞大人抗旨来着?——中丞大人在证据不全的情况下便匆匆向圣上请旨,这不是草菅人命吗?——中丞大人如何就不调查一下叶子颂擅卖赈粮的起因呢?”
和春气得神色大变,他大叫道:“好你个曾涤生,你竟敢诬本部院草菅人命!——来人!传本部院的话,让抚标营现在清街,午时一到,将叶子颂押赴法场就地正法!一刻不准延误!”
“你——”曾国藩气得浑身乱抖,险些昏厥。
文庆忙打圆场道:“和中丞莫生气,曾大人也消消火气。——照理说,赈款、赈粮没有查实之前杀叶子颂是匆忙了点,可圣旨已下,圣命难违,又怎能不遵旨办理呢?曾大人你也该替和中丞想一想。”
曾国藩这时道:“由本部堂向圣上请旨总可以了吧?本部堂是查赈大臣,东平县的赈银、赈粮没有查实之前,叶子颂断不能斩!——和中丞,请你着人速将人犯叶子颂押赴钦差行辕看押。本部堂回辕后,即向圣上请旨。如圣上怪罪下来,本部堂一人承当!决不牵累和中丞——”
和春冷笑一声道:“曾大人,你不怕本部院告你一个干扰地方的罪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