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就去舀段华熹送来的银耳莲子汤,喝了一口才说完:“——关键是他有时候挺关心你的。”
宁西锦默默地捧着碗喝汤,段华熹对她的关心就和这银耳莲子汤一般,大半都是白水,加几朵银耳几颗莲子,看着是满满的一大碗,其实不过有限得可怜;喝时也觉得香甜可口,可填不了饥,终究只能做主食后那有可有可无的一碟甜点,无关轻重——还不如辛云川送的那些年糕,虽是再平实朴素不过的东西,可起码能让宁西锦餍足。
再次见到段华熹是在元宵节。一连下了几天的鹅毛雪在这一天忽然放晴了,略略往窗外一瞟,不知道是天光还是雪光,一片大亮。
大迢和金条在雪地里撒泼戏耍,沾了一身的碎雪。宁西锦在厨房切年糕,忽然听到大迢欣喜的叫声:“小齐王!”
宁西锦手一抖,刀下的年糕就切歪了,一边厚一边薄,斜斜地歪在那边。
段华熹站在雪地里,穿了一身挺括的宝蓝色长衫,拿着一把描金漆骨的扇子掩住口鼻,像是遮住什么腌臜气味似的,小心翼翼地往厨房里踏进一小步,朝宁西锦打招呼:“宁西锦,咱们去状元楼。”
宁西锦看出他今天是特意收拾过的,尤其的光鲜,以为有什么重要事情;再者家里也确实没有米粮了,于是把脸皮加厚几寸,朝他点头:“你等我换身衣裳。”
宁西锦顺手解下衬裙,进了里屋把门一掩,段华熹的嘲笑声就断了几截:“……穷……能有几件好衣服……换什么……”
在路上的时候宁西锦问段华熹:“小齐王,看你的装扮,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
他居然难得地尴尬了一下,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今儿个有一个人要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真真是一个妙人儿。”
宁西锦口里答应着,又瞅了瞅段华熹脸上的一抹红霞,心里明白那人大概是他之前说过的那个“她”,只是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状元楼的雅阁里,陆仲之和辛云川已经到了,陆仲之正缠着辛云川问沙场上的事,后者却一如既往的沉默,被缠得烦不过来时才会应几句,也都是十分简单的。
段华熹兴冲冲一步踏进屋内,忽然一愣,浮浮地扫了雅阁一圈,有些急迫地嚷:“衣儿呢?怎么还没来?”
陆仲之横了他一眼,嘲讽道:“人家是宁相千金,不比我们男人,能让宁相松口放她出来,你可知花了我多少心思?便暂且忍忍吧,总归会来的。”
宁西锦愣了一愣:“宁相千金?”
“是的呀,宁梦衣宁大小姐,等会儿你便能见着的。”
宁西锦手中的银筷子滑脱到地上,叮当一声,惹得在座的几个人都朝她看。
陆仲之看着宁西锦,把嘴角往上一撇,似笑非笑道:“你不要慌,宁大小姐是一个极好的人,不会为难你的——是不是,小齐王?”
段华熹轻笑一声:“那是自然。大家闺秀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和风范,她又是很善良的一个姑娘,宁西锦你和她一个姓,也算是有缘了。”
宁西锦心里很不快活,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冷笑一声。
这一顿饭段华熹吃得坐立不安,很明显的心不在焉,楼下小二招呼一声“客官里面请”,他便噌的一下从座位弹到窗边,推开窗往下瞧,没少被陆仲之耻笑。
宁西锦跟段华熹一样盼着那位宁梦衣大小姐的到来,因为她不来,段华熹便一直不叫小二上菜,宁西锦肚子里已是灌了几壶的茶,可喝茶嗑瓜子毕竟填不了饥。
等了半个时辰后,响起了轻轻的几声敲门声,小二在门外说:“小齐王,宁小姐来了。”
段华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掸了掸衣衫又整了整玉带,堆起满脸的笑,就要去开门,却又临时回过头来拿起他那把扇子,唰得一下展开来,这才屁颠屁颠地跑到门口去。
宁梦衣是独个儿进来的,身边并无带着丫鬟,先向陆仲之和辛云川柔柔地行了个福礼,接着眼波转到宁西锦的身上,却是愣了一愣,可她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女儿,见什么人该有什么反应是从小便要学的重要功课,于是几乎是立刻地朝宁西锦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看着亲和,其实却刻意拉开了一个疏远的距离。
段华熹殷勤地替宁梦衣拉椅斟茶,又吩咐候在一旁的小二:“宁小姐不爱吃这六神茶,去泡壶上好的茉莉花茶来。”小二连声应着就去了,宁西锦冷眼看着段华熹堂堂一个小齐王卑躬屈膝地做一个奴才做的事,而宁梦衣神态自若,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样子,似乎很享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段华熹在那边唧唧歪歪了许久,像是才从梦里醒来似的,替宁梦衣介绍宁西锦:“衣儿,这是宁西锦,上回救了我的那个。”
宁梦衣遥遥朝宁西锦行礼:“多谢宁姑娘,救了段大哥一命。”
宁西锦朝她笑了一笑,听到陆仲之在一旁低声嘀咕:“你是段华熹的什么人,他的谢礼要由你来行?还真当自己是铁板钉钉的齐王府少奶奶了。”
他的声音很低,在座的几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宁梦衣的脸色唰得变白,看着就要离座而去。
段华熹慌了神,朝陆仲之暴喝:“仲之!”
陆仲之举高双手笑:“好好,小的多喝了几杯黄汤,脑子不大清楚,说错话了,还请宁小姐原谅小人则个。”
宁梦衣有了台阶下,再加上段华熹在一旁刻意讨好又千哄万哄,这才重又落座。
宁梦衣来了以后,菜色便流水价似的上来了,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这一次上的全是黄澄澄的螃蟹。
段华熹朝宁梦衣温柔地笑:“衣儿,这是蕃阳湖的蟹,这蟹你是知道的,别的蟹都是九、十月份的时候黄满肉厚,膏足肉坚,偏这蟹是这个时节吃方鲜美,又别有一番风味,平常人家也未必吃得到。你爱吃蟹,便多吃些吧,不过螃蟹性寒,顶好还是温些黄酒……”絮絮叨叨的如同一个老妈子。
小二也不禁侧目,不过被段华熹一瞪,很快便知趣地垂了眼,上了几个锦盒便退下了。
锦盒里是纯金的蟹八件,恰好与蟹的金黄遥相呼应,在座的几个人都十分熟练地运用起了蟹八件,宁西锦却是一窍不通。
宁梦衣在桌的一边关切地问宁西锦:“宁姑娘,怎么不动筷?是不是菜色不合你胃口?也是段大哥疏忽,尽只上了我爱吃的菜,倒没有顾及宁姑娘,实在是不周全。”
她这话状似关切,实则明里暗里又将自己的地位夸耀了一番,大兴皇朝堂堂一个少将军加上一个平南王小世子都没一个宁梦衣的面子大,怎么能不说声荣耀。
宁西锦冲她笑:“怎么会呢,这样子的蟹我从没吃过,这一顿的饭钱可都抵得上小老百姓一年的用度了。”
宁梦衣脸上露出怜悯的神色来,刚好一旁段华熹剔了满满一壳子蟹黄送到她手边,恰好堵住了她的嘴。
段华熹手边不停地剥着螃蟹,斜挑了一边的眉毛,笑道:“她哪里吃得起这样的蟹——你看她吃东西的那副模样儿。”
宁西锦正用手掰下一条蟹腿来啃咬,段华熹这样一说,桌上的几个人都齐齐朝宁西锦看来,宁梦衣微微蹙了眉转过头去对段华熹说:“段大哥,你怎么也不让下人打盆水来给宁姑娘洗手,指甲这样黑,剥螃蟹也不干净啊。”
宁西锦忽然明白了,段华熹这次叫她来,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不过是拿她给宁梦衣取乐罢了。
第7章 鲜衣怒马游骋无度(三)
宁梦衣的手指搭在手巾上,晶莹而洁白,相形之下将宁西锦的指头显得愈发脏,宁西锦乐呵呵地又掰下一条蟹腿来,冲她笑:“我比不得宁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活都干,就算洗也洗不干净。”
对面的陆仲之呆呆地看了宁西锦一眼,有些不忍心地别过头去;辛云川也朝宁西锦的手指浮浮地瞟了一眼,没说什么,淡淡地茗了一口茶。
宁梦衣拿衣袖掩住嘴,低下头吃吃地娇笑,于是段华熹愈发来了劲儿,拿斜眼瞅宁西锦:“衣儿,洗手算什么,只怕她沐浴也不勤呢。”
宁西锦深以为意地点头:“小齐王说得不错。柴米油盐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钱,穷人家没有那么多的柴来烧水,沐浴的次数自然有限;若是三伏天倒还好,清晨接一盆水放到院子里去晒,一整个大热天晒下来,到了傍晚,水就变温热了,倒也能洗;若是到了冬日,没有柴火烧热水不说,天气也冷,用不起暖炉自然就更洗不了澡了。”
宁梦衣用手帕掩住嘴,杏眸圆睁,吃惊地“啊”了一声,真是恰到好处的天真与不知世事。
“可不是,”段华熹指着宁西锦在宁梦衣耳边调笑,“她呀……”他说得很轻,时不时朝宁西锦指指点点,宁梦衣也偶尔朝宁西锦看上一两眼,然后意味深长地笑。
寒冬腊月都挡不住他俩爱的光芒。
陆仲之咳了几声,借着举杯的动作打断段华熹:“小齐王,光说话多没意思,咱来喝酒。”
段华熹懒洋洋地敷衍过陆仲之,转头对宁梦衣说:“衣儿,她还有一件事情,真真叫丢人……”
“段华熹,”忽然有人连名带姓唤他,声音很是冷冽。
不只是段华熹,其余的人都吃了一惊,因为敢这样不客气地称呼段华熹的人,只有辛云川。
宁西锦扭头看他,他一边优雅地将一只螃蟹一点点剥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驻守边关的将士们别说是沐浴,有时连干净的水亦喝不上,一年半载洗不得澡亦是常事,便连我身上也曾长过虱子,这并不是什么好拿出来取笑的事情。穷亦不是宁姑娘的错,相反,黎民百姓生活如此窘迫,作为皇室子孙,你该自省才是。”
段华熹被说得呆了一呆,冷下脸来拂袖而起,想了想又坐下,冷笑一声:“辛云川,你我平辈,我倒不知你几时得了这个资格来说我小齐王。”
辛云川也不恼,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自然是没资格的,不过比小齐王多吹了几年边关的风沙,多饮了几杯青稞苦酒,略知些民情罢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抬头看段华熹,清俊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