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近乎绝望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狰狞的面容,就如同她所说的像个魔鬼,连他自己都开始憎恨这副面孔。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想得到她,无比渴——望,但又不是这样的。可是到底该怎么样?第一次,他像个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般不知所措。
许久,两人都没有做声,只是这样相互对峙着,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房间里的空气阴冷刺骨,落地灯明暗不定,投下的阴影就像片巨大的樊笼,而他们就是笼里那两头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兽,
唐谧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睁眼的勇气也欠缺,只能把头埋入自己的臂弯里低低地抽泣起来,略带嘶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如同鲜血淋漓的翅膀,扑打着却无力挣脱这座他为她设下的樊笼。
亚瑟叹息着低下脸,抚着她不断颤抖的双肩说:“你做不到的,就连这样你都承受不了,你怎么去诱——惑埃米尔?他可不是个傻子。”
唐谧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她憎恨他的虚伪也憎恨他的暴戾,尽管她曾经试图相信他,可最终换来的不过是欺骗与羞辱。
他按住她的手臂,强——迫她转过脸,然后盯着她的眼睛,用清晰而无比肯定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听到了我和依塞的谈话,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到今天为止,你所有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两天后,会有专人来接你回国,你不需要再面对埃米尔,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这就是我对你的命令。”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难道我现在还不够听话,表现得让你还不够满意?你还想让我做什么?”,她冷笑着,眼中的泪却滚烫得几乎令全身的脉络都收缩起来。他还真的当她是个无知少女,竟然想用同样的手法再次糊弄她。他曾说过要她相信自己,可是当军情六处的指令下达时,他还不是沉默不语?他也曾说过会保护她,但今天还不是让她一个人去了埃米尔的宫殿?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当埃米尔在她的身上留下掌纹时,他是如何无比冷静又带着满意的微笑看着镜头里的一幕。
像是被她眼里的尖锐刺中,亚瑟皱起了眉头,一丝痛楚在脸上飞快地掠过。他没有反驳唐谧的话,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将放在茶几上的一个小包递给了她:“里面有护照,信用卡和一切能证明你身份的资料,还有易容的工具和一把袖珍手枪。后天深夜会有一架从乌克兰飞来的私人飞机在Z国的机场做短暂停留,你就利用护照上的身份与资料出关。然后一个叫阿西姆的男人会和你碰头,他会先问你‘喜欢马尔济斯犬吗?”,你就回答‘栗子树上的冰激凌’,他自然会带你上飞机离开这里。如果途中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记得把我给你的绿宝石戒指上的暗扣打开,里面有追踪器,我可以随时追踪到你的位置。”
唐谧拉开了小包的拉链,里面果然装着他所说的东西,一件件都叠放整齐,贴上写着名称和用途的标签,有些特殊用品甚至还细心地附上了简短的说明书,这些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而不是临时起意的草草安排。他是真的想放她离开,并为她周详地打点好所有退路,可是他刚才却……却如此残忍地对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刹那间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应。那种感觉如同一个上一秒把你推下绝望的悬崖,却又在下一秒将你捞起。
亚瑟握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凝视着她的双眼清澈无比,没有任何威迫和虚假,但一种更浓烈更让人无法挣脱的热度却在纠——缠着她的目光:“无论你听到了什么,我才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有权决定一切对完成任务有利的行动。我再说一遍,你两天后就可以回国,可以见到马金,而不是去见那该死的埃米尔以及和他shangchuang。相信我,最后一次!”
唐谧的手被他按在胸——前,能感到沉稳有力的心跳正从他的肌肉下传来,一下下地撞——击着她的手心,那么地真实又那么地强烈。她不知道他的感情是否会像他的心跳那样诚实,还是这个人高明到连自己的心也可以欺骗?她抽出了手掌,闭上了睫毛,无法言喻的疲倦袭来,让她不想再睁开眼,不想再去辨认他眼中的真假,甚至他说的毎字每句,只想不顾一切就此沉沉睡去。或许黑暗才是她唯一不用逃避的东西,睡梦才是唯一可以信赖的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唐谧听到黑暗中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叹息,温暖的布料覆在了她的肩头,。疲惫的身体接触到枕头的柔软,就像濒死的鱼儿忽然回到水里,感到说不出的舒坦和放松,任由渴睡的手指拂过每根神经。就在唐谧的意识开始抽离之际,亚瑟压——抑的声音飘至耳边,就像梦境中的幻听,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云雾重重,虚无中带着痛楚在叩响她意志的门扉。
“我想得——到你,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心灵,想得几乎发疯。我不否认自己为了做到这点会不择手段,但是我也不愿意你受到伤害。所以,刚才……很抱歉。”
唐谧把脸深深地埋入枕中,仿佛这个动作会给予她力量,能够拒绝外界的一切干扰,顷刻,所有的感官都彻底地坠入了睡眠浓黑厚实的怀抱里,眼睛紧紧闭起,就像她心底的那扇门紧紧地,永远地关上——
对他。
扭开镀金的水龙头,水流喷——涌出来,发出“哗哗”的声响,唐谧掬了把水泼在脸上,清凉的感觉透进毛孔里,有几滴水珠顺着下巴滴到脖子,带来一丝微痒的畅快。门外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最流行的Zouk音乐,性感慵懒的女声在鼻尖里浅唱低吟,仿佛凉匝匝的丝绸在空气中滑过肌肤,有着回忆里浅浅的哀伤和一种抽身离去后再回望的惆怅,但此刻唐谧的心情却是愉快的。
只要再过几个小时,她就可以离开Z国,离开这间华丽而令人窒息的高级套房,离开那些在近两个月来一直纠缠自己的噩梦,以及离开他。
抬头,镜中映出她有点苍白的容颜,因为有段时间没在野外工作,原本蜜色的肌肤变得白皙起来,双眼也越发显得黑不见底,里面有跳跃的光在闪烁,她知道往日的自己又回来了。扯过毛巾,擦了把脸,开始往脸上涂抹粉底液,洗手台上放着易容的工具还有护照,护照上姓名那一栏印着“娜雅。柳金”,这就是她即将扮演的身份—一名来自乌克兰的华裔女富商。
亚瑟到底还是遵守了他的诺言,没再让唐谧去见埃米尔,而今晚,当他们潜入宫殿开始行动之时,她就会踏上飞往乌克兰的飞机,然后在从那里转飞自己的家乡,将一切的阴谋与黑暗都抛离在万米高空的云层之下。她没有和他道别,事实上,从那晚之后她就没见过他的身影。这也对,见面又能说什么呢?难道彼此间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句:“再见,有空联系。”,然后故作潇洒地拥抱一下?
他们是不会再见的了,就像两条交叉的直线,偶然的一点重合后,便会无限远离。想到以后都会远离他,唐谧觉得心里有点轻松,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这让她诧异,想弄明白为什么,但当她准备认真思考时,心里反而变得沉甸甸地,塞满了无法解释的失落,同时他的脸在脑海里格外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忽然感到烦躁,挥了挥头,抓起洗手台上的化妆包,企图将这种不可理喻的奇怪感觉挥之脑后。伸手的动作太大,小包被她一扯,里面的东西便滚落了出来。
“吧嗒”一声,某件银色的金属物体跌落在地上。唐谧连忙弯腰将它捡起,原来是把只有半个巴掌大的袖珍手枪,扳机处塞了卷小小的字条。打开字条,只见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使用事项:一)弹匣有保险装置,未装弹匣时不能击发……二)手枪放在口袋里,紧急情况下在衣袋内即可直接射击,会令对方措手不及……三),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要让自己生存下来,不要冒险,生命远比尊严和原则重要。最后,我会把艾玛完好无损地救出来—亚瑟。”
字迹是亚瑟的,从签名狂…放而潦草的笔锋里就能猜到,但为了迁就纸张,流畅的哥特体只能缩成蹩脚的印刷体,就像头张狂的狮子硬是缩成了只小猫。她无法想象那身高一米九零威严十足的军情六处首席情报官是如何躲在一个角落里,费力地写下这些密密麻麻甚至有点啰嗦的文字?就像准备出远门的主妇,临行前为粗心疏懒的丈夫写下一堆提示:“牛奶和啤酒在冰箱里,披萨饼得加热才能吃,干净的内衣和袜子都放在衣柜左边第二格抽屉……”,然后细心地贴在冰箱门上。
那些是生活上的提示,而亚瑟给她的是生存上的提示,不同的内容,却有着近似的心情。唐谧并不是冷血的人,从他的字里行间她能够看出那份虽然霸道但又厚重的感情。如果他不是H国的特工,如果他们之间不是有着太多难以调解的矛盾,如果……或许她会接受他。但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不是吗?
唐谧拾起了手枪和纸条放回到化妆包里,默默地涂上唇膏,浓烈的红色衬着苍白的脸庞,在惨淡的日光灯下显得有点凄怆,如同那声还未发出便已凋零的叹息。
当唐谧差不多就要到达机场时,亚瑟和JR已经成功地混进了埃米尔书房所在的负二层。电梯门打开,两名守卫的士兵看着身穿军服的他们点点头,脸上露出交班前的轻松。亚瑟先走了出去,高大的身形稍稍挡住了后面的JR,而JR则不动声色地将一颗纽扣状的信号干扰器贴在了墙边。
与此同时,安保监控中心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一片雪花。“怎么回事?”,保安队长皱着眉问。
“让我看看,好像是信号干扰。”,监控人员从瞌睡中惊醒,连忙调整着监视器的角度,但下一秒,雪花消失了,镜头里又出现了负二层走廊电梯口的画面。两名卫兵正静静地伫立着,走廊里一切如常,镜头的右上方银白色的时间数字刚好跳动了一下,显示出“11:00:00Pm”。
“没事了,可能那个监控镜头需要更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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