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南山摇了摇头:“你不用劝我,我原来答应过家里的,一家子要在一起,他们现在只能在兴州,我也不会去别的地方,他们那时说以后等我告老归田了,就到山林中住下当个猎人,我就在这山上当个猎人……”
沈谦只得沉默了下来。十多年前,夏国与血羯一役,老将军为守兴州,一家子已经家破人亡,可这祸首根源,却不是血羯人……朝廷欠他太多。
此役之后,老将军虽然守住了国土,大儿却在与血羯的战役中战死,尸骨无存,而原本守在后方的妻儿因为一场变故,尽皆殉城而死,全家只剩下他孤伶伶一人,当时就病倒了。醒来后直接上书朝廷称积年旧伤累累,无法再担重任,自请乞骸骨,不待皇上下旨,就隐入了山林中。
沈谦接任兴州都指挥使一职后,曾经在山林中寻到了老将军,两人虽然初次见面,却是气味相投,惺惺相惜,抵足夜谈了三天,只觉得相见恨晚,因此并不讲究年纪,直接就以兄弟相称;那把铸了沈谦表字的匕首,就是那时送给老将军的。
那三天谈话,沈谦知道老将军心中有怨,有恨,有悔,再不想理夏国朝中之事,只愿遁入深山,守在埋在兴州的妻儿身旁,兑现自己陪在他们身边一辈子的诺言。沈谦知道无法劝转,只得约了下回再来拜见,独自返回。
谁知道等第二回去山中见老将军的时候,那房子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一张字纸压在桌上:“沈谦老弟,兄如今心死如灰,再不想问朝中事,遁居山中,惟求心中清净,弟胸有大才,兴州今后无虞,兄再无牵挂,只向深山行猎度日,勿寻勿念,有缘再见。”
沈谦心中怏怏,也知道自己找老将军谈及的一些事情,到底触动了他埋在心底的伤疤,后来又上山找了几回,再也没有找到人,也就罢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秦思源家中遇见,一时惊喜异常,见宗南山也在喝药,忍不住又提起了十年前的旧话相劝,宗南山却仍然拒绝了。
宗南山见沈谦面上郁郁,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沈老弟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定,今生都要守在这里陪着他们娘儿几个。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华灵的师叔?”
“我与华灵的师父白云飞同宗,只不过他练医药之道入药谷,我只是跟着师父习些武艺而已。”沈谦连忙三言两语解释了,又问了华灵现在给宗南山医治的情况,“要是还需要继续诊治,我便做主让他在这里继续给你治着。”
“这倒不必了,华灵也说过,吃过这几剂药,他的本事也用尽了,之前他已经给我行过针了的,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宗南山谢绝了沈谦的好意,想起还有一件事要跟沈谦交待一声,“阿昭上回独自进山猎虎,因缘际会救回来一个叫容渊的小子,他是血羯人。”
见沈谦已经脸色一重,宗南山连忙跟他说明了:“他是当日我朝送去和亲的福宁公主的儿子,如今因为血羯汗王病死,兄弟相轧,他逃到山中碰巧遇到阿昭,得阿昭保了他一命,所以就在这里留了下来。”
“我前些时日也是收到密报,血羯内乱。”沈谦听到容渊是福宁公主的儿子,心里也有些百感交集,“这小子也是个聪明的,知道隐入民间,不向朝中求助。”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是啊,他也是知道,如果向朝廷求助,怕是有些人会让他死得更快。”宗南山有些慨叹,朝中的事,到底让他心意难平。
沈谦却注意到了宗南山话中的另一点:“老将军,你刚才说秦云昭保了那小子一命?”容渊一路逃来,身后少不了追杀,难不成秦云昭功夫那么厉害?
宗南山不答沈谦这话,却看向他笑了起来:“说起来我倒要问你,你并不是那样的人,当时怎么会抢了阿昭的匕首走?阿昭当时没跟你抢回来?”
宗南山提起这事,沈谦骤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要不是当时他轻易得手把匕首抢了回来,没把那丫头当回事,后面趁夜去威胁那丫头的时候,也不会吃那么大一个亏了,结果还莫名其妙做了那么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梦。
这回宗南山这么问起来,显然他是知道秦云昭的身手的,沈谦只得含糊答到:“唔,她当时……只是生气转身走了。”
宗南山“哦”了一声,明显有些不相信,在他印象里,阿昭可不是会吃暗亏的那种性子,仔细一想,当时秦思源还在军医署治伤,宗南山就试探着问了一句:“当时你收回匕首的时候,是穿了军官的常服吧?”兴州军官的常服上,并没有像朝服那样注明品阶,不过跟兵士的服装却是能分出来的。
沈谦一愣,记起那天自己确实穿的是军官的常服,宗南山见他的脸色,心里已经明白了:“难怪阿昭当时没敢跟你抢,怕是顾忌到她哥哥还在军医署中治伤呢。”
沈谦也忆起了当时自己对秦云昭说的话:“姑且念在你哥哥还在病中,这回我也饶过你,下回若再遇到你行坑蒙抢骗之事,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原来如此……
宗南山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一时也起了兴趣:“阿昭那丫头,有时候是个蔫坏儿的,不过人品却是没的说。怎么,你以前跟她有过节?”
有,怎么没有,石桥上她故意撞到自己怀里叫“非礼”,然后又借他的手故意跌落河中,生生把他抹黑成了一个调戏未遂逼人性命的淫贼,至今那桩事件还在兴州城里被人津津乐道!
从那时起,他跟她的过节就一桩桩大了起来。他教训她几句,她就故作轻浮惊吓他,趁机把他赶跑;他想把她赶回乡下,却被她反过来用拳头好好讲了一餐道理。那天晚上沈谦虽然被秦云昭揍得鼻青脸肿,心里怄气得要死,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做了那么一个梦……
宗南山问的这一句话,就像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儿,把沈谦本来以为已经平静的心湖,又搅得生起了一圈细小的波纹,只是他并不想也不能说出来,含糊着说了一句:“并没有什么过节,可能只是因为那时大营不准女子进入,所以她心里有气吧。老将军你怎么住在她家里来了?”把这一截混过去了,重新引开了话题。
☆、120。第120章 挤兑
宗南山见沈谦说的含含混混的,也知趣的不再提起,只是笑笑:“阿昭兄妹两个上山打猎的时候,凑巧碰上了我,我见他两个是个好苗子,一时心痒,就应了教他们些东西,也算是跟他们有半师之谊。
阿昭是个心细的,见我前些时日犯病不方便,专门把华灵找来给我治病,顺带就把我接到她家里住着了。这些天好吃好喝的,我还真不想走了。就是华灵那小子,每天给我和思源用完针以后,就跟在阿昭后面打野猪,下套子,一会儿回来知道你要带他走,还不知道要念叨多少啰嗦呐。”
虽然觉得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但想到华灵这些天都是跟秦云昭这么相处得近,沈谦又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嘴上却不好明问:“华灵小孩子心性,有些顽劣,在这里住这些天,没给大家添麻烦吧?”
“他怎么会添麻烦,他只恨不得阿昭不要找他麻烦就好。”想起华灵每回被阿昭训得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小媳妇样子,宗南山就忍不住好笑,“过来这些天,他倒懂了不少事了,你只管放心。”
“这样就好,我也放心不少。”沈谦没想到从宗南山嘴里得到答案更让自己忧心了几分,呐呐说了句,心里转而思量着不如去秦思源那里打探一两句?不提防一只猫突然从窗户一跃而进,踩着他的肩头一垫,刷地跳到了宗南山的怀里。
沈谦吃了一惊,才看清是以前自己曾经捉到手上的那只小豹猫,一身罕见的银灰色皮毛,身上一圈圈黑色的圆纹。
宗南山已经抚着小豹猫的头神态亲昵:“叮当,你不去外面玩怎么就回来了?”又抬头向沈谦解释,“这是阿昭那丫头从山上捡来的一只豹猫,就跟了她一直养着,跟它主人一样,都是个精怪的。”
叮当有些着急地叫了一声“喵”,溜下地一爪子勾着宗南的裤腿,一边偏了头就冲着院子后面的方向轻轻呜呜地叫着,看那模样竟然是想让宗南山跟了它走。
宗南山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看阿昭又在厨房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想要我跟她去讨吧?这可不成,一会儿那丫头又要说我惯着你,把你养成只爬不上树的肥猫了。”
叮当立时低了头,嘴里委委屈屈地叫着,用小脑袋可怜兮兮地蹭着宗南山的腿。没想到这豹猫如此灵性,竟似听懂了人话一样,沈谦不由大为惊讶:“老将军,这猫儿听得懂人话?”
他一出声,叮当就抬头注视了他一眼,眼睛突然睁圆了几分,几乎是带了些欢喜地小跑过来,跟先前一样如法炮制,一边叫着一边就勾了沈谦的裤腿想把他往外面拖。
“这家伙想着你是客人,说不定阿昭能给你几分面子,帮它先讨到点好吃的过来啊。”宗南山见叮当那可怜样儿,不由忍俊不禁,这猫儿很会看世色啊。
“你想吃好的?”沈谦觉得稀奇,把叮当抱在了手上,见它用头在自己胸口前蹭了蹭,又迫不及待地看着自己,竟是一脸恳求和渴望,对他半点也不怕生,也觉得有趣,“要我帮你去你主人那里讨食吃?”
听到沈谦问出了这一句,叮当的眼睛更是绿莹莹地亮了几分,嘴里也欢快地叫了几声“喵”。宗南山笑着摇了摇头:“它以为你应了它了,你还是赶紧带它去厨房讨吃食吧,不然这猫儿肯定缠着你不得放手的。”
话没说完,叮当已经跳到了沈谦的肩头趴了下来,还伸出爪子牢牢勾住了他的衣服。这猫儿,自己问这两句,它还真是赖上了?
沈谦有些好笑,不过这么灵性的豹猫也确实是第一回遇到,一时起了兴致:“好吧,那我就给你个面子,带你去找些东西吃。”向宗南山问了厨房往哪边走,告了声罪,先带着豹猫走了过去,宗南山还追在后面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