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着昭姐儿脸色都变得死白死白的,可把她吓坏了,就连大夫在私下里都告诉源哥儿了,说要是服了药还不醒,说不得还要办一次小丧了;幸好昭姐儿醒了过来。
秦云昭微微一笑,从梁婆子手中接过药碗,张嘴就一口气喝了下去,又要了水漱口,然后被梁婆子扶着又回床上躺着了。这身体还是太虚弱了,确实得好好喝药,好好养伤才行。也许是药效起了作用,秦云昭的眼睛渐渐有些饧了起来。
梁婆子见秦云昭又闭上眼睛睡了,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原来娇气怕吃这苦药汁子的昭姐儿,居然能一口气把药喝了,还不要蜜粒儿吃,想来也是经了家中这大难,变得更加懂事了。
梁婆子收拾着药碗、水杯,看着小脸苍白的秦云昭似乎睡熟了,嘴里忍不住轻声咕哝起来:“真是作孽哟,这才死了爹,头七都没过娘就想着改嫁……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娘,只顾着自己,差点没将女儿推得撞死……”一头说着一头轻轻走了出去。
秦云昭阖着的眼皮动了动,已是听到了梁婆子的自言自语,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秦云昭睡得很不好,一忽儿梦到自己还没有被毁容,正带着战友们一起出一项高危任务,一忽儿梦到弟弟的未婚妻指着她尖叫“鬼啊”,一忽儿又梦到自己退役后在八仙山当森林公安的那几年。
同事李叔葳了脚,她成功把野猪群引开,追在后面的一头野猪却突然发力,重重地向她撞来……
跌下山崖那种剧烈的失重感让秦云昭双脚猛地一蹬,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刷地睁开了眼,一时醒不过神来。
“阿昭!阿昭你没事吧?”秦思源用手帕仔细为妹妹揩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脸担忧,“你梦魇了?是不是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别担心,哥哥在这里!”
少年一脸的憔悴,眼中带着血丝,眼下一片青黑,明显没有休息好,却体贴地守在妹妹这里。
秦云昭回过神来,稳定了下自己的心跳,冲秦思源微笑着摇了摇头:“哥哥,我没事,已经好多了,那媒婆走了吗?你也去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你累坏了吧?”
赵清婉只管每天到了时辰出来哭会儿灵,买棺、设灵、请人做法事、寻墓室、立石碑林林总总的治丧事项全压在了秦思源肩膀上,再加上自己受伤的事;就算是大人都给累趴了,这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呢,也不知道他心里装了多少苦!秦云昭抓住哥哥的手轻轻握了握:“我真的没事了,哥!”
秦思源生怕妹妹会再出事,仔细看了她脸色确实是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听到妹妹问起那周媒婆的事,脸上不由露出了掩不住的纠结:“董家愿意出八十两银子的聘礼,娘那里……她把庚帖收下了……”娘说的合情合理的,他并没有理由去阻止。
秦云昭猛然坐了起来:“她收了庚帖?”她有记忆,知道这里要是收了庚帖,这就是口头答应了一半!
秦思源急忙扶着妹妹靠床坐好:“你别急,娘也说了还要打听打听再回话……”
秦云昭可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好骗,依着记忆中赵清婉那贪图享受的性子,兄妹俩坏了她改嫁的好事,她还不得恨到骨子里去?怎么可能还会好心给自己说门什么好亲事?
“哥,第一,我现在还小,不想嫁!第二,就算我嫁了,等你们都回兴州了,我进了那董家还不是任人别人揉捏,反正再怎么作践我,我在这儿也找不出个娘家来撑腰!”秦云昭说得很坚决,耐下性子一点点给秦思源分析着。那董家说什么年纪小先不圆房,要是普通小姑娘,进了人家门,那可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要怎么砍就怎么砍了!
“再说了,这事儿来得太突然,我怕里面有什么手脚。”秦云昭虽然没明说,下巴却冲正房那儿点了点,“谁要嫁谁嫁,反正我是不嫁!”
见妹妹说的坚决,秦思源也决定了:“阿昭你放心,你不乐意嫁,哥哥一定想办法帮你推了这亲事!”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怎么样,就算说他忤逆,现在这情形,他说什么也不能让妹妹再受委屈了!
☆、3。第3章 算计
秦家正房里,赵清婉一身缟素,微噙着一丝笑意坐在妆桌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如梨花新绽的脸,虽然因为在夫孝中未施脂粉,头上也只在侧鬓带了朵雪白的绢花,还可真应着那句“若要俏,一身皂”的俗话,镜中的那张粉面,格外显出了一段楚楚可怜的风韵来。
都是阿昭那死丫头!要不是因为那死丫头前几日偷听到她和干娘的说话,赤眼白脸儿地冲进来嚷着什么夫死从子,要告诉哥哥不同意她改嫁什么的,她也不会一时发急把阿昭推得撞到廊柱上伤了头,白生出这许多波折来!
如果不是阿昭闹出来这些事,说不定她现在已经从干娘那里上了花轿,跟着商老爷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了!赵清婉气恼地用指甲抠着有些脱膝的妆桌,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堵心。
前几天她活撕了阿昭的心都有了,早知如此,当时刚把阿昭这死丫头生下来时,就该拿去溺死!这死丫头被那死鬼丈夫娇宠得厉害,每回她做件新衣或是打根新簪子,死鬼丈夫总叫她再拿些银钱出来,给阿昭也添置些新衣、首饰什么的,平白让她少做了好些衣裳,少添了好几样首饰!
赵清婉正想得一肚子气,房门突然被轻轻叩了两声:“婉娘?”干娘来了!赵清婉精神一振,扫了眼镜子中自己的头发齐整,赶紧走过去把房门拉开:“干娘。”
杨婆子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闪了进来:“那周婆子今天过来了?你家昭姐儿现在没事了吧。”自上回她来撺掇赵清婉改嫁,结果惹出阿昭受伤的事来,秦思源就发了怒,不许她再登门。
赵清婉虽然哭闹了一场,可儿子硬是执拗了起来,又把着她热孝里想改嫁的由头,她一时也没有办法。好在儿子刚才出去了,她赶紧打发了梁婆子出去买菜,偷偷使了银钱让街口一个小幺儿到柳树胡同跑了腿,这才悄悄地把干娘请了过来。
听见干娘问起,赵清婉一肚子没有好声气:“那丫头本来就只是轻轻磕了一下,早好了,今天周婆子过来说亲,她还跟我赤眼白脸儿地急,说谁要嫁谁嫁!指着我心窝子戳呢!”
“阿弥陀佛,没事了就好!”杨婆子双手合什念了声佛,“不然你当家的才死,女儿又出了事,那就是重丧!万一商老爷认为你是不祥之人,那可就麻烦了!”
“还会有这样想的?”赵清婉心里一惊,不由也庆幸那死丫头命大了,心里又有些忐忑,“商老爷那里,现在没说什么吧?”
“说倒是没说什么,虽然他心里爱着你好个容貌,可到底也不能太违了规矩。”杨婆子接过赵清婉上的一盏茶,喝了一口,“就是你得抓紧点儿办,你这要不能趁着这七七四十九日的热孝改嫁了,那可就得给你前头去的那个守上三年了。
商老爷本来就是来这里会友,在这儿呆不了多长时间,他几间上好的铺子可都是在靖城那边呢!如今他又答应你不带回老家正房那里,就脚贴脚地跟了他往靖城去,做个两头大。你要耽误个三年,他隔段时间一走,怕是没多久就会忘记你这个人了!”
似乎看到无数的华衣美饰围着自己盘旋飞舞,赵清婉眼睛里冒出光来,想到儿子不放口的事,又恨恨地咬了咬唇,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出来:“干娘,今天周婆子上门,那庚帖我是收下了,也跟她说这事儿要打听打听再定。你说我那事儿,源哥儿会答应吗?”
当家的死了,源哥儿再怎么样,也要两年才支撑得起门户,家里已经没了进项,要她守三年,哪有那许多银钱支撑得住?自己女红不精,更不擅厨艺,她可不想像干娘说的那样,去做个洗衣妇!
赵清婉低头看着自己如玉葱管儿似的纤纤十指,想起曾经看到过的河边洗衣妇一双骨节肿大、粗糙不堪的手,心中打了一个寒噤。她更不想按儿子说的,去兴州靠山屯投奔他大伯,住在那个乡旮旯地方,以后她不就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妇?
那样的日子,她可是一天都过不得!赵清婉眼中不由泛起了盈盈水波:“干娘,你说的这主意到底行不行?源哥儿这会儿出去了,我看八成就是去打听了,也不知道他打听得来那些消息不。”
杨婆子何尝不想把那二十两银子、四个上好尺头的谢媒金早日拿到手?所以前儿才搜肠刮肚地给赵清婉想了这个法子,今天听到赵清婉心里没底,赶紧安慰几句:“他能禁了你改嫁,可你也能给昭姐儿的亲事做主,我看源哥儿是把他这妹子放心里疼的,这个软,他一定得服!你要怕他打听不到这消息,干娘我少不得再跑一趟,明天……”
赵清婉附耳听了杨婆子说的话,又在心里把事情过了一遍,也觉得能成,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连连点头,又从荷包里摸出两钱银子递过去:“还要劳烦干娘去跟商老爷那里好好递个话,千万劝住他让他等一等,干娘辛苦了,这些银钱且拿去在路上买些茶水果子吃。”
杨婆子假意推了一推就收下了,怕再呆久会撞到秦思源回来,连忙就告辞了。
赵清婉才送到房门边,就看到秦云昭正站在走廊上,静静看向这边,一双眼睛黑黑深深的,看起来凉凉地碜人。赵清婉心头一跳,匆匆跟干娘道了声“好走”,就缩回正房,砰地一声关了房门。
秦云昭看着杨婆子拔脚飞走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这杨婆子该不会又给赵清婉想出什么妖蛾子吧?
等到晚间秦思源回来了,秦云昭问了给爹复坟和做法事的情况后,把今天杨婆子又来了的事告诉了哥哥。秦思源皱紧了眉头,叹了口气,勉强安慰了妹妹一番:“也别想太多了,只要我不松口,她那户牒就分不出去。今天我已经找到原来几个同窗了,请他们帮打听打听那董家是个什么情况,问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