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皇帝有什么不测……
蓝田玉一想到这里,几乎又要昏过去,伸手拼命用指甲捏自己的人中,好容易才冷静下来,目光落在那些仙鹤上。
那些当然并不是真正的仙鹤,不过他养了多年又经他严加训练,早已变得很服从。
他一直认为自己只要把握机会,好好的利用那些仙鹤,总有平步青云的一天,并不甘心只是主持一间钱柱观,现在才知道,还是在钱柱观好。
功名富贵现在是没有希望的了,倒是一条命,可真的系在那些仙鹤之上。
看到那些仙鹤,蓝田玉总算有了主意,手足并用,慌忙爬到栏杆旁边,偷眼往下望去,只见祭坛下烟雾仍浓,那些太监,来回走动,一个个仰首上望。
蓝田玉这才松过一口气,膝行着倒退回鼎炉之前,一咬牙,长身暴起,双袖一展,猎然声响中那些仙鹤一只只翼急展,“拔剌剌”的疾飞了起来,祭坛上尚存那游丝也似的点儿淡烟尽给鹤翼拍碎。
那些仙鹤环飞一匝,才一只跟一只,往上飞去,眨眼间消失在凄迷的月色中。
从祭坛下看来,那些仙鹤就像是直飞入月中,只有蓝田玉清楚看见,它们都是飞上明月压着的飞檐上。
他随即高叫起来:“万岁爷洪福,万岁爷洪福……”
一次又一次,高叫不绝,一直到声嘶力竭。
那些太监本来没有放在心上,但越听越是奇怪,不由一齐奔到石阶下,抬首往上望去。
他们当然望不到什么,一个太监终于忍不住高叫道:“蓝真人,到底什么事?”
蓝田玉没有回答,继续嘶声高叫:“万岁爷洪福——”
那些太监相顾一眼,一个道:“看情形皇上只怕真的出了事,我们还是上去看一看的好。”
其他的齐皆点头,一个也没有反对,快步往坛上奔去。
蓝田玉听着脚步声迫近,硬挤出了两行泪,拜伏在地上:“万岁爷洪福——”的继续叫下去。
那些太监上了祭坛,一望不见皇帝,无不大吃一惊,一齐向蓝田玉走了过来。
蓝田玉只当作没有看见。
一个大监急不及待,厉声喝问:“蓝真人,你将万岁爷弄到哪儿去了?”
蓝田玉这才抬起头来,望着夜空道:“万岁爷洪福,与鹤飞升九天。”
众太监齐皆一怔,仰首望去,只见星光万点,明月一输,非独没有鹤,连鹤影也没有。
“蓝真人,这种事开不得玩笑。”为首的太监迫视蓝田玉,一字一顿。
蓝田玉心中尽管吃惊,脸上却装得既羡且喜,道:“贫道看得很清楚,万岁爷展袖与鹤共舞齐飞直飞往九霄天外。”
众太监事实也听到皇帝连声高叫:“飞起来了。”只是这种事情也事实难以令人置信,但却又不能完全否定,你眼望我眼,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呆了好一会,一个太监问:“然则万岁爷什么时候才会下来?”
蓝田玉一怔道:“这个……贫道也不清楚。”
“蓝真人能够将天上的仙鹤请下来,怎会不清楚天上的事情。”
“天意莫测,贫道……”
“这事非同小可,蓝真人一句不清楚就想置身事外,看来没这么容易。”
众太监随即将蓝田玉包围起来。
“几位公公……”蓝田玉有些儿慌了。
为首的太监接道:“不管蓝真人说的是否事实,我们都不能呆在这里,不然消息传上去,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万岁爷便是一天不回,我们也性命难保。”
“那我们……”
“宫里固然要禀告,徐大人那儿也得说一声。”
蓝田玉听得清楚只望那些太监全都跑掉,好让他先去打点好那些仙鹤,哪知为首的太监接道:“我这就进宫去,小桂往徐大人那儿走,其余的都留在这里,别下去,也别让他人上来。”
蓝田玉心里一凉,索性盘膝坐下来,诵着经文,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是福是祸,现在他也只有听天由命的了。
那些太监一个个坐立不安,在他们来说,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比皇帝失踪更重大?
蓝田玉语调不休,语声低沉而含糊,大多数道士诵起经来都是如此。
没有人听得出这诵经声中隐藏着的恐惧,忧虑。
徐大人名阶,字子升,松江府华亭县人,嘉靖二年中探花(一甲第三名进士)历官翰林院编修,延平府推官,黄州府同知,浙江按察使司佥,江西按察副使,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讲,礼部吏部侍郎,礼部尚书,嘉靖三十一年以来东阁大学士名义入阁,在严嵩下面挨了十年,到严嵩倒下,即升为首辅。
这个人颇会做官,也颇知是非,最难得的是有本领与小人周旋,不甚遭忌,又懂得迎合皇帝的癖好,把献给神仙的“青词”写得很好,所以严嵩在位之时虽然看出这个人不简单,始终弄之不倒。
皇帝对这个人的信任,远超过当年的对严嵩,公事多半听之安排,而徐阶亦甚少理会皇帝的私事的,只有这一次。
那两个太监还未走出真人府大门,一顶轿子已到了真人府大门外,从轿子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徐阶。
他年纪虽然已经不轻,须发俱白,但精神矍铄,步履轻快,随来的除了轿夫之外,还有十三个侍从,十二个紧跟在后面,一个紧护在他身旁。
这个人年轻而英俊,举止轻捷,只看眼神,便已知道内功深厚,绝非庸手!
在京师地面,他的名气虽然没有徐阶那么大,但认识徐阶的都一定认识这个人,也因为有了这个人在身旁,徐阶少了很多麻烦。
这个人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没有人清楚,由于他几乎一出师门便入官门,在江湖上可以说一些名气也没有。
很多人都看出他用的是少林派的武功,却极少人知道他是少林派掌门百忍大师的关门弟子。
少林派择徒极严,何况掌门人,虽然少林派并没有明文规定派中弟子不得替官府做事,但名门大派的弟子一向都喜欢驰马江湖,绝少愿意受官府束缚,这可是事实。
有人说,那完全是因为徐阶不惜重酬,完全钱在作怪,说这些话的人当然不知道先后已经有多人许以真正的重酬,却始终不能够令这个人心动,离开徐阶。
这个人也甚少说话,对于他自己的来历,一向就只有三个字。
——祖惊虹。
那是他的姓名,除此之外,绝口不提,问十次,百次千次也是不知道。
徐阶亦一样绝口不提,仿佛除了姓名,什么也都不清楚。
没有人相信徐阶的话,事实以徐阶处事的慎重,又怎会用一个不明来历的人来侍候自己?
徐阶也从来不会到真人府骚扰皇帝,这一次非独例外,而且来得正是时候,是不是奇怪得很。
他来得有些匆忙,神态也显得有些紧张,一反平时的冷静。
真人府禁卫森严,侍卫看见有人闯进来,立即迎前去,见是徐阶,齐皆意外慌忙施礼。
那两个太监正好奔至,为首的脱口一声:“大人来得好——”
徐阶即问:“皇上没事吧?”口里尽管问,一看那两个太监的神色,心中已知道迟来了一步,事情已发生了。
“回大人,万岁爷在祭坛上突然不知所踪。”
“突然——”徐阶皱眉一皱。
“蓝真人说是骑鹤飞升九霄天外。”
“那个道士真的能召鹤?”
“是真的。”
“那也真的是天上仙鹤?”
“这个可不敢肯定。”
“你们是亲眼目睹皇上在仙鹤之上?”徐阶追问。
两个太监心一慌,忙道:“当时雾气弥漫,伸手不见,我们又都在祭坛下……”
“那是并非亲眼目睹的了。”徐阶再问:“那个道士还在?”
“给看在祭坛上……”
“好,一面走一面说。”徐阶放步奔前去,祖惊虹寸步不离,那两个太监忙亦跟上,十二个侍卫也不敢稍慢。
他们知道的其实并不多,未来到祭坛,已然将话说完,徐阶没有多间,双眉深锁,祖惊虹始终都没有反应,只是亦步亦趋。
来到了祭坛阶下,徐阶突然问:“惊虹,这件事你看怎样?”
祖惊虹不假思索地道:“要到祭坛上看看,那也许能够清楚是怎么回事。”
徐阶无言颔首,举步奔上石阶。
蓝田玉仍然在祭坛,不是不想走,只是给那些太监包围着,要走也不成,只好继续念他的经。
那些太监看见那么快便将徐阶请来无不深感诧异,却不敢多问,不用徐阶吩咐,左右连忙散开。
祖惊虹抢在徐阶之前,来到蓝田玉身前,蓝田玉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子,经文也念不下去了。
徐阶目光一落,冷冷道:“你就是那个懂得召鹤的蓝田玉?”
“是……”蓝田玉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你说,皇上哪儿去了?”徐阶面寒如冰,语声更冷。
蓝田玉早已拟好了一番说话,那只是将方才说的话再加以修饰,念经同时,暗诵了一遍,连他也觉得那实在非常动听,但不知何故,给徐阶一问,竟然忘掉了大半。
徐阶并没有催促,蓝田玉吞吞吐吐,好容易才将话说完。他已经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也知道这个人青词写得很不错,一个也相信神仙诸般传说的人,应该很容易将之骗过,所以他话未说完,一颗心已经平定了下来。
徐阶也没有插口,听完了,才道:“天上的仙鹤既然是有仙缘的人才可以看见,我们现在要你将仙鹤再请下来,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蓝田玉佯叹一声:“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徐阶点点头,转对祖惊虹道:“你周围看看。”
祖惊虹无言颔首,踱了开去,徐阶随又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就是知道皇上现在何处,又将在什么时候才下来,应该也不会说出口。”
蓝田玉又叹息道:“贫道是真的不知道。”
“那么说,你的道行还是差一点儿,不能够洞悉天机。”徐阶一声冷笑:“奇怪你却有这个本领将天上的仙鹤召下来。”
蓝田玉嗫嚅道:“也是仙缘巧合……”
徐阶又一声冷笑:“老夫懂得写青词,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献给神仙的。”
徐阶道:“老夫却没有这份仙缘,可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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