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黑女给老爸洗罢了脚。扯过破单子擦干净了,让爸将新鞋穿上。灯火底下一端详,不大不小正合适。黑女的针线活,做女子的时候,与哑哑二人在村子里都是数得着的。老爸咧着嘴笑道:〃不定过几日就有谁的红白喜事了,到时候把这鞋穿上,美得很!〃黑女一听,身上一个寒战,连忙起身,端起水盆去院里泼水,黑暗里只听咕咚一声。老爸听到外面响声不对,慌忙赶出门,只见黑女跌倒在院里,盆子撂出了好远。老爸叫了几声,知道黑女的病又犯了。
《骚土》第七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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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汉子鬼域魔界试真金
多情女空穴洞内逞风流
话说黑女与老爸试鞋,言罢〃此番我是跑不脱了〃之后,出门泼洗脚水,又被那情急攻心迷了魂窍,跌倒在院子当间,其情其景也甚为可怜。一个女流之辈,能顶着天大的压力,将
个人挨到了今日,也真够难为她了。她得的这病,俗语叫〃失心疯〃。得这病的,受不得刺激。但受刺激,轻则又哭又唱浑说浑闹,重则当场昏倒不省人事。黑女此时的情况,已到了难说轻重的时候。歪鸡回来有待时日,她这面万分急迫,竟似乎是一日等不得一日。写到这里,著者也不能不替黑女焦急。然而,世事的轮转,往往却不都是这样,一切的缘遇,总不以你的急迫不急迫应付,终了还得听其自然。常言道,候它瓜熟,方能蒂落。该等待且得耐心等待。古人提倡的君子风度,极其重要的一条就是从容不迫。因此,在这里咱且提起一段闲话,一面是为了交代一个不曾了却的夙愿,一面是与本书开卷的话题一个照应。
却说贺根斗那一日遇见黑女,寥寥几语,便觉着情况不妙,匆忙回家歇息。这也是他自黄龙山里回来身患的一种怪病。起初有人断言,他是被山圈里专一勾引独行男人的迷人狐给迷住了。他当时神志昏沉,说不清楚。婆娘凤霞便听信村中老人规劝,自作主张悄悄地请了银定法师,让儿子孬蛋跟随,到黄龙山的山圈里发散咒符传单,震慑那迷人狐,好叫那怪物从速释放她男人根斗的魂魄回家。待到后来,贺根斗的病情有所好转,靠他自个儿的回忆,才将当时的真实情况叙说了明白。
那天的正午时分,贺根斗独自在山圈里,精神本来就有一些慌张,后又受了一只花翅野鸡的惊动,不知不觉失了精魂。其结果是,愈走愈摸不着路径,摸不着路径又愈走。钻着头直走了百十余里,眼见天幕已黑还没摸出山圈,心下便十二分的焦急。山间的道路自行车大多不得自行,一路上连推带架又掮又扛,费去了不少气力。此时的他又疲又饿,个人的模样难免狼狈。但给不相识的人看,不是丐者却像疯子,不是疯子却像丐者,形容也的确可怜。正在无奈之时,只听得坡下有人声响动,探头一看,只见阴沟底下隐隐约约呈现着一所庄廓,院里窗户有灯火放射着幽幽的亮光。看那情形,分明便是一户人家。贺根斗一见大喜,连忙掮起自行车下了沟坡,直往那人家院落奔去。
山中的住户也不是什么高墙大院,一般人家弄些柴草乱石,垒个三五尺高,竟算做是院墙了。所以贺根斗也不用敲门,只可着嗓子往里喊叫。片刻工夫,屋门嘎吱一声打开,走出一个老妪。那老妪走了过来,探过墙头问墙外人:〃谁氏?深更半夜立在外面号叫?〃贺根斗叫道:〃老婶婶,是我,家住在山底下,我姓贺名根斗,鄢崮村大队的主任!我迷了路,整走了一日了!〃老妪冷言说道:〃迷路?哼,你也不是第一个了,想歇在我屋的过路客人无一不说是迷了路。我竟想不通这世上的人是咋弄的,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都说认不得路了!〃贺根斗看那老妪没有收留他的意思,连忙苦苦央求,道:〃老婶婶,我实在是走得乏得不成了,撑不住了,求你,求你老人家发善心,让我今黑在你屋里借宿上一夜,老婶婶,你可怜可怜〃院墙外,贺根斗一面央求一面端起袖子擦汗。老妪大概看成是贺根斗在可怜地哭泣,这才道:〃进来吧!〃说着开了柴门,放贺根斗进去。
老妪引着贺根斗走到一面窑洞的门外,说:〃里头久不住人了,你凑合歇一夜吧。〃贺根斗谢了一声,推开窑门欲进。这时,只觉得一股阴煞之气扑面而来。但此时贺根斗自知没他挑拣的余地,只放胆一步跨了进去。老妪后面道:〃甭急,我叫媳妇桂芝给你端盏灯来。〃贺根斗只得立住,老妪又道:〃恐怕你还没吃过晚饭吧?〃这一语贺根斗是正中下怀,连忙应道:〃老婶婶你说得太对了,不是你好心问我,我还不好意思提呢!我甭说晚饭,连午饭都还没吃!以你现有的吃货,随啥都成,看的给上些!〃老妪道:〃我们也没吃呢,你稍等一会儿,饭熟了我叫桂芝给你送一碗来。〃老妪说罢走了。
贺根斗探头往窑里看。这窑洞黑咕隆咚像是地窖,又像死人的墓穴。不过这后一条贺根斗不敢去想它,只推说山里人住宿不像山外的人那么讲究,能遮遮风挡挡雨便不错了。正在犹疑,却见一盏灯火由身后过来。
端灯的是个二十八九的少妇,笑盈盈地从他身边走过。贺根斗看她的身材,觉得她竟有些像村子里马烂孩的媳妇奚巧云。不过,脸盘儿又比奚巧云要漂亮出去许多。她进到窑里,炕头放下灯盏,冲他默然一笑,又飘似的走了。就凭着她这一笑,竟将贺根斗一日的劳累冲洗得一干二净。
贺根斗回头看了看炕面,觉得也算合意。一床花红缎被整整齐齐地放着,不像是久不住人的模样。贺根斗正欲上炕,却听得有哗啦哗啦的声音从隔壁的窑洞里传来。此声音在贺根斗耳朵里,竟比那戏台上的曲子还要动听。毕竟是多年没听过这种美妙无比的声音了。冲着这声音贺根斗出了窑门,摸索到隔壁的窗口往里一看,好家伙,通红的灯火下面,一班山人围着一张牌桌正在酣战。再一细看,朝窗口一面坐着一位豁嘴獠牙、七十开外的老者。那老者抬手起足十分怠慢,俨然是其中的大拿(把式)。看着看着,贺根斗心下骤然一惊,不觉叫道:〃哎呀,好你个老贼,我贺根斗找你找了这么多年,不想你竟躲在这里!〃
《骚土》第七十九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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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此老者也不是俗物,竟是贺根斗一生一世的仇人。三十年前,其人贩卖枣子路过鄢崮村,在牌桌上施展手段。一夜之间,轻而易举地便颠翻了贺根斗父亲一生的血汗经营。老父一口恶气吐不出来,为此竟身染重疴,临死时候犹不瞑目。其时贺根斗十五六岁,正在血气冲顶的年纪。所以立下大志,决心要报这一弥天的杀父败家之仇。却因为解放后政府禁赌,弄得贺根斗无法查找其人下落,耽搁了许多年月。不想事过三十年后在此相遇。这竟像是老天爷有意安排。有诗曰:
一时荣枯总看闲,机关算尽也枉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常言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贺根斗看到这里,便去轻轻拍门。里面人听见,以为上头来人抓赌,一阵慌乱。贺根斗忙道:〃甭紧张甭紧张,是我,来看个热闹。〃门嘎吱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个人头。那人问贺根斗:〃你阿达(哪里)的?〃贺根斗道:〃过路的,今夜在庄子上借住。〃那人看贺根斗缩头缩脑,不像个公干的样子,便放心开了一扇门,让他挤了进去。里面人见进门的是个闲人,也不再管顾他,拉开架势又赌起来。
贺根斗先装做一个不谙此道的憷头,落在一边围观,顺便给座前的年轻人说叨上一二。贺根斗深知,牌桌和社会一样,既装得了龟孙又充得了好汉,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年轻人不怎么会赌,所以竟认真听从他的指示,胡吃乱碰。几圈下来,赌客们奇怪的是年轻人手色出奇地好,甭说收刹了他们,连对面的老者眼看也要掳敛了。说起这班人精明得了得,立马认为年轻人背后的贺根斗是个隐匿的高手,定要向他讨教一番。贺根斗佯装推诿,屁股却不打点地坐了下去。仗着怀里揣着二十来元购鸡款子,先是块儿八角地输出赢入,慢慢加码,直到了十元八元之上。然后又故作失手,将怀中所有款项抛撒一空,落得子光皮净,站立起来,连声叫着:〃老叔老哥,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不敢来了!〃众人哄堂大笑。
正巧桂芝为他端了饭来,贺根斗慌不及地接过饭碗,腾出位置,让人家场面继续进行。自己蹲在一旁扒拉着吃饭。吃罢饭,又凑过去看了一时。眼瞧见老者耍了一个关子,将旁边的黑面汉子掏了个净空。黑面汉子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空了一个位子。众人左右又劝了一时,无人抻头。一场欢聚眼看便要收场了。这时,贺根斗趁探着说道:〃诸位老哥,我有个建议不知可不可以?〃赌客们见贺根斗说话,知他心下不服,又贡献血本来了。一个没有经过场面的新手才会这般决然。便应他道:〃但说不妨。〃贺根斗道:〃我来时骑了一辆自行车,能值百八十元。但有哪位老哥愿意,给兄弟抵上三五十元,兄弟便再抹上一场,也给老哥们凑个热闹。〃老者看了眼贺根斗,和蔼地说:〃既然如此,老汉认下。〃说着,给贺根斗点了五十元钱。一班人马纷纷落座,垛牌掷码重新开战。
却说贺根斗此番上场,稍稍使用了一些手段,情况便大不相同。先是十块八块,继而三十五十,随后一场下来便是百十元的出入。此时的贺根斗满面红光,怀里揣着票子桌上摞着票子手里攥着票子,少说也有千八百元的票子,内心可以说是欢悦之极。此时的他,也不过是长硬了翅膀,磨尖了利喙,还没有到叼老贼的眼睛、取他老命的时候。不过,贺根斗心里十分明晰,抹牌的道理,一言以蔽之,是没钱人对有钱人、有钱人对没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