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第四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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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骡慌忙立起,惊得眉梢高挂,烟锅顾不上吸,说:〃叶支书,你是说的啥事嘛!〃叶支书笑笑,说出一番话来。王骡不听此话则已,一听此话,不啻一声惊雷,慌得咕咚一声差点跪下,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何言何语,使王骡如此感激,这后面慢说。吕连长喝罢汤,拿纸卷了一个空炮筒夹在嘴上,晃晃悠悠朝大队部走,只想沿途撞上揣烟的人物。看见东头皂荚树下立着栓娃,遂一声
吆喝。栓娃攥起双拳像是跑操,一二一地赶紧过来,打远便问:〃连长啥事?〃吕连长说:〃有烟叶子没?〃栓娃立定,答:〃有!〃吕连长命令道:〃快取出来!〃栓娃答:〃是!〃说着取出烟锅包包,借住天不太黑,照着吕连长的空炮筒子,一点点地往里攒。吕连长和蔼地说:〃栓娃,你先把鼻擤了!〃栓娃自不知鼻涕挂在嘴唇上,忽丝闪线地碍事,吕连长一提醒,慌忙转身去树根子下头擤去了,擤完又转过来装烟。吕连长沉住气,歪着头看栓娃的手,一边说:〃勤花看来对你还可以,每次回娘家都给你带(烟)叶子。〃栓娃得意,说:〃看你说的,咱盘(娶)了山里头的婆娘,图不下个洋活还图不下一锅旱烟? 〃看着装满,栓娃说:〃连长再没啥事?〃吕连长淡淡一笑,点上炮筒撂下一句:〃没事。〃说毕,甩开膀子仰面走了。
进了大队部察看,只见站哨的连星在门外立着,与关在里头的三来闲聊,谈论猫娃的肢体。吕连长看见,没管。取了钥匙,开了办公室门。前脚踏进去后脚就慌忙闪出来,你晓啥事?原来窑后传过一种吭哧吭哧的怪声。
吕连长吃惊,喊道:〃谁?〃那声音安静了片刻,道:〃是我。〃吕连长立刻听出来了,从容走了进去,道:〃主任,你这是咋的了?饭时嫂子排家排户地喊叫你!〃贺根斗摸索着下了炕,道:〃文书根盈走时把我锁到里头了,等我睡醒一看,人都走屁完了。回头又睡下,反正到哪都是个疼。〃吕连长淡淡一笑,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贺根斗捂着脸,腰弯着立在吕连长面前,痛心地论道:〃要确诊是牙疼倒也好了,如今是这大半个脸都是木的,你分不出来是牙疼还是啥疼!这事我倒得向你请教请教。〃吕连长道:〃我不懂医,你问我不是问崖!〃贺根斗坚持道:〃你甭说,这事真还惟你知底! 〃吕连长道:〃你说啥事?〃
贺根斗嗬噜着嗓子,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学了一遍。毕了问道:〃听说你头些年也梦着大害朝你头上打了一枪,后来你不是见天喊叫头疼,后来不晓咋好了。〃吕连长连声否定道:〃听谁胡说,我咋有这事?没,没有的! 〃贺根斗道:〃这就奇了,那梦着大害的不是你又会是谁?〃吕连长点了灯,蹲在炕沿上,看着贺根斗,断然说道:〃就算是我,我梦醒了也不至于头疼得是?梦着他打我一枪,难道他就真的打我一枪? 我还梦着拾了几捆捆人民币呢,醒来一看,可咋没了?嘿嘿,你说,梦能当真?〃 贺根斗看吕连长幸灾乐祸的样子,嘴上边说:〃青山兄弟,你听我说,这段日子老哥只顾工作,一直很少和你通气,你且原谅。这都是老哥的不是,老哥不言你也自知。你为人心性耿直,肚量也大,工作能力不用老哥说,全县闻名。老哥但有不周到的地方,一般小事你就甭往肚里头去,但有放不下的大事,你也明说,叫老哥肚里也落个明白。也是这,过两日到会上,老哥请你吃羊肉泡。你看能成?〃吕连长道:〃我哪敢让你请!〃贺根斗看搭不到话上,也只得出门走了。
说的是贺根斗与叶支书连手主持鄢崮村的工作,多年来一直是貌合神离,骨子里头不铆。贺根斗生性刁野,一味会拉朋结伙聚吃聚喝,且又走的是上层路线,与县委季世虎书记关系密切,因此上叶支书常常是拿他不下。一个小小的鄢崮村,就这几位毛蓝乌绿的鸟人,竟也像朝廷似地明争暗斗,看没有消停的时候。如今贺根斗一夜之间竟得了如此的怪病,疼起来像是上刑。叶支书眼见是十分开心,只恨不能借老天爷的手,把这贼早日给除了。果不然贺根斗到家还没端住饭碗,民兵连星来叫,说叶支书今夜召开支部大会,要他一定得来参加。贺根斗一听此说,暗暗叫苦。此刻假如有方子让他病痛消下,要他叛党卖国他都答应。
《骚土》第四十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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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赖子走大运意外登天
小奸妇遇人杰祸中得福
王骡,初非鄢崮人氏。自幼父母双亡,遂跟尧廓一家染坊的师父跑腿。待到
十七八岁,在30里尧廓道也跑出名了,较斤较两,掮头拨余,招主卖客,哄骗瞒说,包占包会。尧廓道中之人也多熟识。那年月的尧廓道,东连煤窑西接瓷场,商贾云集,繁华异常。王骡自对人言,不说别的,单就满街走动的女人,十之七八是窑子里的这一条,也够当今心气高昂的爷儿们耳热心馋,艳羡不已。那些女子,大都在可人的年岁,逢夜便打扮得妖妖艳艳,一排溜地勾肩搭背,立在大店的二门里的油灯底下,招揽客人留宿。
却说一日,王骡手执染槌,停在街面的一拐角地方,与一位卖鸡蛋的婆婆言说。这婆婆在尧廓道也算一个人物,名气大得了得!人奉她一极不雅的绰号〃滚子婆〃。言外之意是颠翻不绝,能说会道,通常人辩她不过。这日王骡见师父进店里泡茶去了,自个儿立在门外闲得无趣,不咋遇上〃滚婆〃,二人唇枪舌剑,骂得十分俏皮。一会儿工夫,聚合了一堆看热闹的男女,十有八九竟是为王骡一个贼娃喝彩。
莫道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此刻靠马路窑背的凉台上,坐着一位贵妇人喝茶,看这场面,欢娱之下不觉失神。妇人暗思,这碎娃虽为仆佣,面布煤灰腿溅青泥,但五官却看齐整,眉宇之间且有一十二分的女气,错托生为一个男人,实委屈了一副好骨质。不过贼娃尖嘴嘹舌,神说仙喘,也太逗人爱了!
过了一个时辰,娃的师父从店铺里头走出来,一声吓唬,娃便慌忙回头,掂起染槌欲走。这时,从街这面的大院里踱出一人,此人姓刘名哼囔,意即鼻囔不通哼着说话,是专一在戏班里头跑腿做杂的。刘哼囔声言要娃的师父进去说话。王骡在门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师父才摇摇晃晃出来,见面酒气喷人,只一句:〃我福大如天的儿啊,大养活你这多年,不道你贼竟有这么大的福分!驴日的虎奶奶看上你了,要留你做个干儿。嘿,贼娃!我长一对核桃大的眼窝,没看着你贼娃的好福!你的那先人几时烧的高香,修下你今生今世吃喝嫖赌的滋润?嘿,日后自留心!甭提你这个师父了!〃说过,夺了染槌,自顾扬长去了。
王骡跟屁股追了几步,被刘哼囔拽回来。王骡晓得,师父一遇不顺心的事,二两黄汤下肚便提着他耳朵吼叫,口口声声要将他卖了。老贼今日里果然兑现。事已至此,王骡心想,只要不做下井的煤黑子,怕他怎的?转身随刘哼囔进院,抬头一看,好一个富奢的人家!蓝瓦砖挂的窑面,遮日蔽檐的厢房,青石的台阶,画栋的楼阁,绕三曲四,不胜美观。王骡吃惊之余不禁欢悦,只念道:嗟,给谁做儿不是做儿?
王骡被刘先生领到后院,早有几个下人持盆掇布,将贼娃积攒了一十八年的污垢好一通擦洗。这一日,人但见黑水顺着阴沟溢流,一直冲到街面子上。墙外街角下钉掌的师父只道奇怪:嘿,这戏班子里流出的水以往都是五色花红地散着胰子的香味,今日咋是这黑不溜秋的冲鼻滂臭呢?一打问,原来是院家的奶奶收买了一个干儿。
好家伙,这边院里,狗日的王骡脱去了那身破棉烂絮,换上的是一件打对襟的夹袄,一条蓝绸缀里的长裤,一双绣腰的帛袜和千层底的布鞋。这打扮,真将王骡袼襁得走不得路了。刘哼囔坐在凉亭上喝茶,老远便看见院后角的王骡收拾好了,吆喝了一声,接着,便有一女子慌忙从后院的小门那里探出头来,叫了声:〃随我进来!〃
王骡好似不是他了,腿沉胳膊硬,极不自在,连摆带爬地跟着那小女子进了大院。小女子先进了角房。王骡台阶下随咋也不敢抬腿,踅摸着扒到花墙后头向里窥视。里头有人吆喝:〃贼形!还不快切来嚼食!〃王骡慌忙手脚并用上了台阶,进门也不看摆设,只冲着一面大方桌落座。接着一个瘦麻杆似的高个女人抬过一老碗米汤一碟油辣子,和一箩箩蒸馍。嘿,王骡不管他的馍大米汤稀,辣子一掬,一气吃了七八十来个; 吃完了它,又掇起米汤顺着肚里的空隙,滋滋溜溜地灌下去,瓷实了。抬头一看,不知何时,竟有一堆人围着他,笑眯眯地看他的吃相。
恍恍惚惚,只听其间的一位面老皮黄的女人道:〃竟不疼老娘的饭食,看这一顿饱吃!菊子,领你这位吃山喝海的大哥歇了去!〃王骡一看,心想对过坐的妇人这般拿大,定是那名扬渭北的凤鸣剧社的社长虎鸣凤了。 于是乎,立刻跪下,叫了声:〃干妈!〃那老妇人自先笑了,一扬手,说:〃嘴可甜,你干妈在里头屋呢,好一个没进门就百孝百敬的亲儿! 〃众人大笑。王骡始知认错了人,登时红了脸。这时,刚才带他进来的小女子从灶头的暗处出来,小声喊他:〃走吧。〃
他慌忙随了,到院西厢的一间门外,小女子说:〃进,见空铺便挺吧。〃王骡脚踩进去,只见半间的大席炕,横七竖八地睡着七八条汉子,哪有他插足的地方?转头寻摸,却见门后的一个大展箱,横竖有五六尺长,便在上头窝缩着睡了。说来王骡天生可怜,跟随那开染坊的贼爹,经年累月睡在那露天的草屋子里头。如今睡这光面平整的大箱子上,身不经风,体不着露,已是心满意足矣!
《骚土》第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