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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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楚-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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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三热刚给花沾唇解开了穴道,便过来保护颜夕,生怕她为方邪真所伤,此刻听颜夕那么一说,只觉更不放心,说:“这小子也没安着好心眼,我还是在这里的好。”

颜夕急了:“三哥,你先离开片刻,可好?”

洪三热道:“我走了,谁来保护你啊?”

颜夕可耐不住性子,跺足道:“你走开!”颜夕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向人斥喝,连洪三热也怔了一怔,慌了手脚,一时不知怎么好。

方邪真忽道:“大夫人,如果没甚么事,我就告辞了。”

颜夕省起自己的失态,遂向洪三热道:“三哥,烦你就先回避一下可好,我与方公子有要事商谈。”

洪三热再也不敢抗逆,嘴巴虚悬悬的张开着,喉头里闷声道:“是,是。”

颜夕转向方邪真道:“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她脸上闪过了一阵想笑,但又似哭的神情,“我,我还准备送一大箱书给方少侠,就在轿里……没想到果真是你,却是你!”

方邪真淡淡地道:“你以为是谁?”

颜夕情切地道:“我问过,可是他们说,你左手腕上没有翠玉镯,只有蓝丝巾。”

方邪真缓缓举起了左手。月色下,他的衣袖徐落在臂上,露出了手腕。

他的手腕特别瘦小,腕骨突露,予人一种文秀的感觉。

他的腕上系着一条蓝色的丝巾。

他用右手解开了丝巾。

巾丝到了右手,左腕却赫然有一圈玉镯。

精细小巧的翠玉镯!

他仍是没有转过身来,所以看不见颜夕眼中泛起的泪花。

颜夕颤声道:“一点伶仔翠玉暖。”

方邪真漫声道:“一袭深情蝶衣轻。”

洪三热这时瞪瞪方邪真。望望颜夕,这时才知道离开,大步跨了出去,一张大脸都煨焦了似的。

颜夕道:“你……你还保留着它!”

“我时时把它带在腕上,这蓝丝巾也是你的,当日我险险战胜‘铁石心肠’四大名剑,手腕伤了,你就为我扎上这条丝巾。

颜夕心弦震动,昔日方邪真在“十万大山”,白衣飞跃,决战“闪电神剑手”铁碎柔、“剑神”石剑垂、“神剑”一心上人、“香梅毒剑”断肠老尼的种种情景,还有和自己的种种宿缘,心怀激荡,只闻方邪真道:“可是你那袭蝶衣一舞君亦狂呢?”

颜夕道:“……在的。”

“衣在。”方邪真缓缓回首,眼神奇特,望着她道:“人呢?”

颜夕哽咽道:“方谢谢,你……”

“我不是方谢谢了,”方邪真冷峻地道:“你也不是阿夕了。”

“我仍是阿夕。”颜夕道:“可是你为甚么要把名字改了?”

“我本来就是方邪真,我不要人谢我。”方邪真眼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这世上谁又分得清甚么是邪?甚么是真?谁才是邪?谁才算真?”

“谢谢……你——”

“你现在已是大夫人了,也不是颜夕了。”方邪真冷诮的道:“大夫人名动江湖,人人都知道兰亭池家能够成为一方之雄,便是因为大夫人的手腕高、眼光准、面子够,我倒是失敬了。”

“谢谢……”

“大夫人还有甚么吩咐?”方邪真特别有礼地道,“大夫人要是没有甚么吩咐,我可有事,要告辞了。”

颜夕忽然平定了情绪。

她要平定情绪的时候,本来波澜起伏的情绪,就突然平定下来了,使自己在感情的波涛中平静下来,不是件易事,奇怪的是,感情脆弱的女子,却往往做得更加决然。

她说:“方公子,你既然知道我是兰亭池家的大夫人,当然也知道我今晚的来意了?”

方邪真倒没有想到颜夕平静得如此之快,微微一怔,眼色掩抑不去一抹失落:“你要我加入池家,为你们效命?”

“不是。”颜夕“恢复”得令人意外的快,“是请你引导我们池家,走向昌盛正途。”

方邪真道:“那是你们池家的事,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卷入江湖是非里。”

颜夕道:“你已卷入了。”

方邪真道:“我可以抽身。”

颜夕道:“可是你身在洛阳,怎可不管洛阳事?”

方邪真决然道:“我明天就要离开洛阳。”

颜夕一震,道:“你真的要走?为甚么?”

“我还没见到你之前,己下了这个决心。”方邪真道,“现在见到了你,仍是这个决定。”

颜夕苦涩的一笑:“你就不肯为我改变决定?”

“我一生都为你改变了,我现在不想再为你作任何改变。”方邪真望着月色道,“何况,不是你自己在要求我,而是你为了池家,才会求我。”

他一字一句地接道:“你一向都不是个肯求人的女子,一向都不是,一生都不是。”

第十七章星星·晶晶

方邪真说完了那句话,转身便走。

看到他转身而去,颜夕想唤住他,却成了一个千呼万唤的无声。要留住一个人,需要理由,颜夕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而且,也失去了理由。

颜夕忽然想到了一个看来合理的理由。

“你受伤了。”她望着方邪真衣衫上的血迹,找到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石断眉是妙手堂的人,你这样走,很危险,何不到兰亭去,先把伤养好再说?”

“我不是今晚才开始受伤的。”方邪真依然没有回头。

颜夕当然也听得懂他那句话的意思。

——比起当年自己对他的伤害,他现在身上的那一点伤,着实不算甚么。

洪三热大步跨过去,他要截住方邪真,一面向颜夕道:“大夫人,要不要把这厮留住?”

“不必了,”颜夕疲乏的摇首道:“他要走,便谁也留不住的。”

洪三热垂下了手,心有不甘的瞪着方邪真。

月色下,简迅在袖手看着,像一头月下温文的豹子。

花沾唇却不在了。

——她是因为羞愤,还是因为不想在这里多呆片刻?抑或是另有任务,所以才没留在这儿?

颜夕没有留住方邪真。

当她见到这个人便是方邪真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个留不住的人。

正如当年他也没有留得住她一样。

她离开他的时候,她以为自己难以活得下去,方邪真也再难有快乐。

可是,这些年来,她还是活了下来。而且,只要自己不主动地记起往事,其实活得并不苦,一样可以欢愉。一般正常的人生里,只要不去难为自己,实际上也没有大多的事情可以难为自己。衡量出甚么事情是自己可为的、甚么事情是不可为的,想该想的事、不想不该想的事,每天给自己一个小成功,可是并不贪功,跟身边的人相处愉快,平常人便可以自求多福。

不是平常人则不同,命运会迫使他们走向不一定是他们意愿的多风多浪的路。

有段时候,她因为斩断了这段情,以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不过,多年下来,她明白了的确是终生不忘,但无法相忘不等于自己不会有新的记忆。

她想过死,但人只要那一段想不开的时候能撑过来,便可以活得下去。

她知道他恨她。

——可是他了解自己的苦衷吗?

颜夕在回兰亭的路上,坐在摇晃的轿子里,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没有魂魄的幽灵,元神已不知跌荡到哪里去。

记忆时里的世界和未来的世界都一样,一个只能在回想时感受,一个只能在想象中揣测,可是,只有现在的一切,才是真真正正的存在,而且正影响着过去、改变着未来。

刚才方邪真所看见的人,真正才是改变他的心境、影响他的信念、粉碎了他的憧憬的女子。

他离开了法门寺,没有立即回去。

他像个失去躯壳的魂魄,到处闲荡着,直至月渐西沉,他才回到茅舍。

他是千头万绪,但决定只有一个。

无论如何,他准备先离开洛阳再说。

因为对他而言,洛阳已不止是一个是非地,而且还是一个伤心地。

在这个地方,不管做甚么事,可能都会引起是非;无论下怎样的决定,都教人情以何堪。

他决定离开。

离开了再说。

——在离开前,他要先赴一趟相思林。

他虽然跟追命并没有深交,可是他也不希望这个人被七发禅师的袋子罩住了头、蔡旋钟的剑刺穿了心脏、断眉石的钢叉叉住了咽喉。

他跟断眉石交过手。

交手仅一招。

在这一招里他已很清楚的知道:断眉石是个可怕的杀手,追命要独力应付他也颇费周章,若再加上蔡旋钟和七发大师,就算是“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无情”亲至,也一样应付不来。

他可不想追命胡里胡涂就死在洛阳。

他喜欢这个朋友。

有的人相交虽浅,相知却深。

他更希望追命能侦破孟随园的血案。

孟随园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他被放逐,已是天道不公,更何况在充军的路上全家被杀,如果“四大名捕”不主动着手追查,又有谁敢得罪诬陷孟太守的势力,开罪许多握有重权的朝廷命官,甚至于冒被武林同道、黑白二道人物狙杀的奇险,来办理这件无头血案?

江湖上,有些事,只要妄插一足,便有杀身之危;官途上,一样有的是风波险恶,只要妄参一语,很容易便遭来灭门之祸。

“四大名捕”曾受天子御封,可不必禀明求批州县地方官员,即可着手明查暗访,必要时就地缉犯、格杀凶徒,如果追命都查不出这件案子,或遇到了甚么不测,孟随园案更加沉冤莫雪了。

方邪真想起当日自己也曾与孟随园有过“渊源”,受过他的“恩惠”,他当然希望也尽一分力:——可是洛阳不可留,他也不想再插手江湖事。

——只希望追命能顺利破案。

故此他决定在未离开洛阳前,先去小碧湖相思林看看,而他今晚,就要向老爹和小弟告别。

——老爹和小弟想必都睡着了,这样唤醒他们,岂不让他们受到惊吓、感到晓寒?不如等日出再说罢。不过,日出的时候,自己就要离开了,赶到小碧湖去。

方邪真决定只留下书柬,禀告老父,以让他释怀就是了。

当面告别,可能只惹伤情。

留下字条,反而可作为“证据”,他日推辞苦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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