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有三十头恶狼,正攒入自己五脏六腑里,争噬自己的心肝;五十四枚钢针,一齐自耳膜对穿,会师于脑门;意志像碎裂的瓷器,砸开七十三片;眼里的世界,居然能够看见六个自己,在被从三个幻化成十六个的回万雷追打;而眼前一片火光,难道自己是处身在鬼火的炼狱里?
回万雷当然只有一个,他也不可能高大如巨树,他更不会真的是雷神。
但是恶狼为甚么会走进自己的心脏里?钢针为什么会刺进自己的脑髓里?意志为何碎裂如瓷?
那是中了毒的现象!
究竟是那一掌、还是那一点“星星”之故?也无暇分辨。
必须速杀回万雷。
除此无他。
——方邪真在全力发动攻击时,神志迷惚,这样地想。
这人怎么这样狠。这样狂。这样拿命不当命?!
自己的“五雷轰顶”,随时可以把他轰成千百片,可是自己每一次蕴酿暴雷。尚未成形,剑光已至!
剑光如电。
电光永远闪在雷鸣之前。
电剑引发了雷震。
自己的“五雷轰顶”,每一次都只好提前发了出去。
提前发出的雷,声势远不及蓄势而发的雷轰,可是雷动每一次都是被逼发。诱发或引发,这使得自己的雷功越来越散、越来越不易凝聚。
刚才之所以对他只发了一雷,而不还击,除了为了要摸清楚他的剑术家数之外,主要是因为“五雷轰顶”,威力至大,但不易凝聚。
自己当然不想自后暗算,仍然击空。
我回万雷岂是背后伤人且居然伤不着人的人!
可是,现在自己已数雷击虚,再这样下去,元气就要耗尽,真气就无法凝聚。
更可怕的是,这个年轻小子,脚步浮摇,指东打西,剑法游移不定,而身法也踉跄不己,有一次居然还挺身挨了自己半道雷殛。
这是什么身法?!
这是什么打法?!
这小子难道光要自己的命,不晓得保命?!
火光熊熊,快烧过来了,再这样打下去,可讨得了好?!
“五雷轰顶”回万雷的名头,可会空掷在这里?!
——回万雷在雷轰方邪真的时候,在他纵横江湖二十五年里,从当年他力战雷动天而后,第二次有了无由的惧意。
黑旋风小白赶在车队的前头,在颜夕之前、池日暮之前、洪三热之前。
当小白发现前面有火光冲天的时候,已促马全力冲刺。
他一旦发现在火光中有两条激斗的影子,立时就站在鞍上,所以比谁都瞧得清楚。
原来方邪真的住处,已成了一片火海。
小白最近常来此地,有时是来送礼,有时是来监视,有的时候是陪池公子来,有的时候是陪刘军师来。
所以他非熟悉这个地方。
可是这地方只剩下了宛似张牙舞爪吐舌的一片火海。
火海前有两人正作殊死战。
一个像一团郁发的旱雷,比火焰还要猛烈。更阴郁怖人!
一个像一道电光,飘忽不定,森碧的寒电。
他看见雷鸣电闪,两个人都倒了下去。
一个崩倒如千年的巨木。
一个像一道折断的电。
这两个人他都认识。
一个是妙手堂回家的回万雷,一个是兰亭百邀无功的方邪真。
这时候,又有两道人影飞掠出来。
一掠向回万雷,扶起来。
一掠向方邪真,一枪刺落。
黑旋风小白大喝一声,“不许杀人!”那人一怔,枪还没有刺下去。
颜夕即伸出头来疾问:“甚么事。”小白道:“方公了受伤了,有人要杀他。”颜夕情急地道:“快救他。”但车队离出事的地方至少有三四十丈远,小白纵身三起三落,仍有二十丈的距离。
颜夕急道:“他不能死。”池日暮向七发禅师一点头。这时连洪三热也打马狂奔,要急截住那人下毒手,可是又怎来得及?
那人已一枪刺落。
地上的方邪真却勉力翻了翻身,枪刺空,再刺。
七发禅师的眼睛突然睁大,发出火焰一般的光芒。
他在身前悬挂的口袋里一掏,竟掏出一把小弓。
火红色的小弓。
他反手往发上一拔,然后搭箭。
他的“箭”竟是一根头发。
奇怪的是他的短发里竟隐伏了这么一根长发。
“嗖”的一声,这根头发射了出去。
头发居然给他拉成一条直线,不知是因为太细还是火光大耀眼之故,就再也难以辨认了。
可是那使钩镰枪的人忽然抚臂,大叫一声,那搀起回万雷的人,很急逼的说了几句话,也扶着这使枪的人,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七发还要张弓,池日暮大喝道:“不必了!救人要紧!”
小白这才赶到。
地上的回万雷,还有那两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都不在了,地上只剩下了方邪真,还有一具少掉半边脸的尸体,左半身子已沾着了火。
颜夕也掠出了车来,她看见方邪真倒在地上,蓝丝巾半松的扎着,皓白的手腕还带着她的翠玉镯子,一时情急,俯下身去,只顾摇着他凄切地问:“方谢谢,谢谢,你醒醒,你醒醒。”
池日暮一看,退了一步,皱起了眉头。
洪三热也赶过来看了看,怒道:“你若早些加入兰亭,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颜夕转过身来,腮边有泪痕,问:“他是被谁杀的?”
小白眼中闪过忿意:“我只看见回万雷,但他也倒下去了。”
七发禅师忽沉声道:“大夫人,他并没有死,他只是中了毒。”
颜夕乍惊乍喜,忙向七发禅师道:“大师,你救救他,请你救救他。”
七发禅师退后一步,有点踌躇的道:“这……”
颜夕转向池日暮,眼中尽是情切的哀求。
池日暮干咳了一声,向七发禅师道:“大师,烦你出手相救。”
七发禅师俯身把脉,又解开衣襟,按抚方邪真的前胸,再翻转过来,视察他背后的伤。
然后,七发禅师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喟然长叹。
颜夕满目是泪。
方邪真双目紧闭,脸色青白,不省人事。
七发禅师萎然地徐立起来,向池日暮低声道:“公子,请过来细议。”
池日暮跟他走离了几步,小白不放心,要跟上来,池日暮说:“我与大师有要事商议,你先替方少侠护法。”
小白道:“是。”仍在远远监视七发禅师。七发禅师来了只有半天,黑旋风小白和洪三热当然对他都不甚信任。
池日暮见小白退去,便问:“大师有何见教?”
七发禅师身上的衣袍、头上的短发、眼里的厉芒,被火光一映,都现出奇异的幻彩:
“你真的要救方邪真?”
池日暮被问得怔了一怔,道:“大师何有此问?”
七发禅师合什道:“自来烦恼,由人自招,公子要救方邪真,大夫人跟方邪真只怕还有些夙缘未了,公子此举,会不会是自寻烦恼?”说罢用一双异烈的眼神,望着池日暮。
池日暮被他这一说,再一看,心头掠起好一阵子的紊乱,竟不敢面对这奇僧的眼神,好一会才道:“不管如何,方少侠是我们极需要用的奇才,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七发禅师笑了笑,慈和地道:“救了他,日后他仍未必为公子所用。假如现在把他置之不理,我们也不算杀他,但他却是死定了。”
池日暮沉吟道:“大师的意思是说:他不该救?”
七发禅师垂目道:“救与不救,全凭公子定夺。公子是中兴昌大池家的明主,贫僧唯公子之意是从。”他低眉垂眼的时候,立即杀气全消,变作一修行深厚的高僧。
池日暮咬一咬唇,道:“且不管他加不加入我们池家,至少不会与我们为敌,有他在,至少对回、游、葛三家有威胁。”
七发禅师合什,缓缓的道:“假如在他复原之后,竟加入葛、回、游三家,与公子作对呢?”
池日暮变色道:“这……不会罢?”
七发叹了口气:“公子真的要救活此人?”
池日暮心里十分犹疑,口里却道:“还是救了再说罢。”七发目虽低垂,但似在眼皮子里观察他,又问:“公子绝不后悔?”
池日暮忽然听出七发禅师话里的意思,喜道:“大师的意思是:方少侠的伤,仍然可救?”
“他其实伤得并不重,”七发禅师低声道,“回万雷的‘五雷轰顶’,杀伤力虽大,灼伤了他几处,但他都把要害躲过,而且必然修习过‘子午心潮’、‘炼气调元’的内功,护住心脉,所伤不入肺腑,只是肝脏出血,并不损及经脉,他昏倒是因为着了飞星子的暗器,贫僧仔细看过,他左耳边垂被划开了一点表皮,并未见血,飞星子的‘七星伴月’,见血封喉,方少侠以为没事,但‘七星拌月’,何等厉害,纵未见血,只要血气运行过速,仍必致晕眩、产生幻觉的,久持必倒——”
七发说到这里,目中又绽发出异采:“方少侠能在此时此境,尚能击倒妙手堂好手回万雷,不但武功令人震佩,意志力也端的是过人。”
池日暮一以为喜,一以为忧,“大师的意思是说:他能救活……?”
七发禅师微微笑道:“非但能活,而且伤得并不严重。”
池日暮想想还是道:“那我们把他弄醒过来再说。”
“不可。”
“为何?”
“伤得重与不重,方少侠自己也未必知道,公子何不领一次人情?”七发禅师徐徐地道:“如果公子真的要救人,要被救的人感恩图报,何不先把他送回兰亭再说?”
池日暮恍然道:“大师高见。”
七发禅师道:“这就是我请公子借一步说话的原由。贫僧在大家面前就说他伤重,但公子一力恳求相救,贫僧就尽力而为……这种情形,待会儿当大夫人面前,不妨就这样搭配一下,可能有益于日后行事,公子以为如何?”
池日暮笑道:“大师处处为我着想,我得大师强助,如虎添翼。”
七发禅师语重深长的道:“公子体恤部下,善用人才……贫僧见公子如此惜重方少侠,实在非常感动。鸟禽尚知择良木而栖,更何况是贫僧?”
池日暮忙道:“只要大师肯为池家拔刀相助,我一定奉大师为父为师,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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