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笑笑,面容在不停摇晃的烛火下竟有一丝沧桑的意味:“不就是没给你上一杯热茶吗?至于这样看着我么?方才跟伙房说了,过会儿直接给你送晚饭过来吃。”
“对不起,这么久了,我都没有来看过你。”喉咙口像被卡了东西,说话的声音都教人觉得陌生。
“就你那张刻薄嘴,要看到我们家变现在这模样,还不得笑死我。”他坐下来,拿了竹签挑了挑烛火,“共富贵可以,同贫贱不好。人就应该想着自己怎么过得好。”
见我没有回应,他又瞥我一眼道:“话说回来了,你爹那事,怎么样了?”
【四八】一念间 。。。
我低头看一眼有些脏的鞋子,回道:“软禁待查。”
“近来待查之事可真多,我今日回来的时候听说宫里也出了事,恐怕今年这年关,没人能过得如意。”他伸手从角落里拿过一只孤零零的橘子,说,“吃橘子吗?”
我摇摇头:“不吃了,我就想问些事。”
“你说。”他自己开始剥起橘子来。
“你见过一个叫珠云的姑娘么?”既然珠云曾说遇见过孙正林,若此言不虚,想必孙正林也是见过她的。
他猛地抬起头蹙了蹙眉:“你是说那个左眼角有一颗血痣的姑娘?”他顿顿,说,“她跟我说她是邹之道女儿,可把我给吓着了。我心说邹云不是已经……”
“今日赵偱同我说,皇上赐了婚,让他娶邹之道的二女儿。你也知我不信鬼神,人死复生这种事本就是胡扯,既然她非得让旁人觉得她是邹云,那事关邹家,这件事,成徽应当知晓一二。可你又让赵偱带话给我,让我小心成徽。”我停了停,“我产前你曾带着成徽到赵府来,当时虽气势汹汹,却无疾而终,你连到底是个什么事都没说就走了,后来也不曾来过。我虽不晓得你们之间到底有何过节,可你要我提防成徽,可是因为你舅舅的事情?”
他沉默良久,将剥好的橘子放在桌子上,也不吃,干巴巴说了一句:“就算是吧。”
“你舅舅的事,到底与当年的沈氏案有没有牵连?”我慢慢道,“不要瞒我,我信你定是暗中查过的。”
他答得倒是很利落:“有。”
我立刻问道:“成徽和沈氏有没有牵连?”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他应了一声,便看得小厮端着漆盘进来,在我右手旁的茶几上摆了些简单的饭菜,又匆匆退了出去。
孙正林道:“你趁热吃,吃完再说。”
我看他一眼,端起饭碗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吃,倒是真饿了。我不急,我给你时间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说,以及……到底要说什么。
我将碗里的米饭吃了个干干净净,搁下饭碗时,孙正林波澜不惊道:“不是牵连不牵连,是他根本就是沈氏后人。”
我还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
我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方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孙正林慢慢重复道:“我说,他就是沈氏后人。”
“沈氏后人。”我平静地复述了一遍,“你说他是沈氏后人。”所以成氏长子的身份是假的,这么些年韬光养晦却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他是为了替沈应洛报这个仇才一步步往上爬,攀附权贵,与邹敏成婚不过是借一把力?”我皱皱眉,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暖炉子,“解释得通吗?他若是沈氏后人,将你们家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你都不去揭穿他那张假面吗?!他可是沈氏余孽啊,一个本该死的漏网之鱼,这种罪甚至可以将邹家牵连进去,不是一举两得吗?又替你舅舅报仇,又能够除掉政敌。你心慈手软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你一厢情愿的杜撰?”
他叹口气,用了罕见的语气说道:“连永,冤冤相报你明白吗?”
我沉默,屋子里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我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连翘。”
连翘?!
他看我一眼,双手交握道:“你与她很久不通信了对不对?”说罢他又俯身拉开底下一个抽屉,拿了一叠信封放到桌上:“自己拿回去慢慢看吧,她写了很多,有事没事都往我这里寄信。她说,听闻沅沅的事,反而不知如何安慰你,觉得你需要自己冷却,兴许过了一阵子就好了。”
我起身去将信拿过来,却因光线太暗而看得模糊,我收起信,缓缓问道:“她在江南,过得好么?”
孙正林道:“她很好。”
我点点头,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我又问道:“我爹的事,你认为同成徽有关联么?”
“不好说。”他抿抿唇,“按理说你爹跟沈氏之间没有直接恩怨,不该招致报复。可就这情形来看,成徽又有嫌疑。连永我劝你想清楚,你爹这件事兴许只是朝争的牺牲品。我起初也觉着这事是成徽动的手脚,现在看看倒觉得蹊跷。成徽有他的心思,邹家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认为这事多半是与邹家有关,并且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
我听他说完,叹口气道:“你既然知道成徽的身份,真的不打算戳穿他么?于自己家族而言,这可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举。”
“选择何其艰难……”他摇摇头,“可我得知原委的那一瞬,却是想将这事瞒着的。既然如此,不如就遵从自己心。上一辈的恩怨,做个了结也是好的。我舅舅说,贬去地方为官也无甚不好,至少自在。人老了,就图个安稳罢了,拼搏一辈子,到头来散尽家财,想通就好了,人反正什么都带不走的。”
“你倒是想得通透,我到现在还过得乱七八糟,摸不着头绪呢。”我站起来,揣着信正打算告辞,他却突然喊住我。
“连永,你如今是不是很在意赵偱?”
我背对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我说不好。”
“陛下赐婚,若是硬拒,恐怕不大好。而且此举看上去是为牵制他,若是拒了,便足以表明他不肯受控,一个不受控的将军,是很危险的,你明白吗?”
“我知道。”不论是对皇帝、还是对赵偱本身,不受控这一条都很危险,“如今你也变得正经了,连玩笑也不会开,兴致勃勃当起说客。你的意思我明白,赵偱非娶这位邹二小姐不可是么?那我倒要看看,背后那个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那位所谓的邹二小姐,又是在想什么。我这就先走了,改日来我家吃晚饭。”
他道:“外面冷,天又黑透了,还是送你回去吧。”
“我得去一趟成徽那里,不弄清楚这些事,我睡不踏实。若是赵偱过来,你便让他去成府吧。”
孙正林最终只送了我一段路便回去了,兴许是不大想见到成徽。他和我一样,都是缩头乌龟。说起来,当年想要帮成徽那个人是我,后来还将孙正林一道牵扯了进来。想想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对他的认知完全都是错的,我便觉得当初真是愚蠢。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要悲悯心泛滥去周顾旁人。
——*——*——*——*——
夜色清美,天气冷得仿佛马上就要下雪。成府大门紧闭,我抓起铜环一下一下地叩着门,良久才有人匆匆跑来开门。成府的管家只与我有一面之缘,却还记得我,他道:“温大人?这么晚来有事么?”
“我找成徽。”
管家支吾道:“大人他……”
“不在府里么?”
管家赔笑道:“这倒不是……可、可大人身体抱恙,似乎不大方便见您。”
我厉声道:“探病也不行吗?”
“这……”
他正犹豫要不要放我进去,就听得邹敏的声音传来:“让她进来。”
我微偏过头看邹敏一眼,距离有些远,加之灯笼的光线着实昏昧,看不大真切。管家让我进门,又匆匆将门关上,我回头看一眼,便跟着他往前厅去。
我方才隐约瞧见邹敏进了前厅,难不成邹敏是想先会会我?我跟着管家进门,他要带门出去时,邹敏道:“去温一壶酒送来。”
“不必了,我不喝酒。”
“天气冷,喝点小酒又不碍事。”她微微扬了唇角,“成徽病了,不方便见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既然是一样,那下臣就问一问邹大人,成徽是谁?”
她微微眯起眼,身子靠着椅背慢悠悠道:“温连永,再过些日子,邹云嫁过去,你我就是一家人了。皇上真是考虑周到,还允许赵偱娶平妻,多好啊,左右都是美人在怀,身为女子的我也同样艳羡。”
我就知道她会避而不谈成徽身世,那好,既然提到邹云,那就先邹云的事情说说看。
“不知是我们当年都记错了,还是你妹妹当真有本事,自己死而复生了。难不成到时候你们家是想送一个牌位来拜堂吗?”
她笑笑:“我妹妹那么好认,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我看着她道:“不知邹家何时变得如此随意,街上找个左眼角有血痣的姑娘就称是自己家的闺女。”
“按说这是家事,我本无可奉告,但既然你如此想知道清楚,我倒是想说一两句了。自从小妹早夭,我姨娘就再未笑过,我爹遂从族中过继了一名女儿过来,亦叫邹云。这名养女一直都当亲女儿养着,你敢说她不是我邹家的二小姐吗?”
“竟有这等渊源。可不知为何,邹家要将宝贝的二小姐送进宫呢?”
“邹云自小伶俐,却不懂规矩,去宫里学一学规矩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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