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业大人顿了顿:“朝中已在筹备这个事了,故而国子监也面临整顿改制,会有新的讲书过来,而连永你恐怕也不能留在童子科了。当下你要做的,便是去说说好话,看能不能去女学任教,若是女学堂的司业肯收你,那倒还好,若是你不够资格,那就不好说了。我也是刚接到消息,至于李子的事,还是你带着罢,我看挺好的。”
司业大人这番话说得委实太客气了。我点点头,站起来告辞。
都说了,这世上没有永久的事,很多变故说来就来,一点预兆都没有。兴许司业大人不让我留在国子监不是因为上头说的改制,而是我平日里太过散漫,实在有些看过不去了。赵偱说得对,既然热爱,为何不能早起一会儿,早些到学堂,给孩子们做个典范呢?
女学要求一定十分苛刻,我恐怕还真没有那个资格。难道真的是时候收拾东西滚回家养老了?司业大人从来不是开玩笑之人。我出了东斋,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比方才还要开阔,高高的,蓝蓝的,一丝云都没有。
真是个美好的秋日。
可我心里却堵得慌。
回到广业堂不久,恰好碰上成徽上完课回来,我闷头翻着桌上的书。良久,他忽然淡淡问道:“这时候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随手翻过一页书,眯眼打了个哈欠,抬眼笑道:“连翘带着李子喝花酒去了,我乐得清闲,家里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书,长些新知识。”
他淡淡瞥了一眼我手里的道德经》,又看向我,缓缓道:“的确,道德经每读一遍都会有新体会。”
我连忙收起书,打了个干哈哈,叹道:“太累了,我趴着睡会儿,不要理我。”
话音刚落,便看得孙正林走了进来。他朝成徽笑了笑,然后瞥向我道:“连永你给我死出来。”
嘁,你让我死出去就死出去啊?不去。我不高兴理他,伏下就睡,结果他三两步走过来拽了我的衣服袖子就将我拉了起来:“出来。”
我挪开他的爪子,拍了拍衣服褶子:“这是干嘛呢?话不能好好说啊,非得这德行。”
他忽然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有些不解,暗暗瞥了一眼旁边的成徽,故意皱眉同孙正林道:“不就是不小心宰了你们家的狗吗?我马上出去抓一只新的给你。”
我说着便往外走,孙正林也一脸怒气冲冲地和我对峙着。等走到了西斋的一个小偏屋外,孙正林缓了脸色同我道:“有些事不方便成徽在场,你别太在意了,我知道你明白的。”
“有事快说,我还等着回去给我家二姨娘的小黄毛狗喂粮食呢。”
“方才司业大人同你说女学的事了?”
我神色顿了一顿,又道:“你又不是姑娘家,干你什么事?莫非你——”
孙正林斜我一眼:“我是关心你!”他又叹口气:“实话跟你说罢,昨天我去我舅舅那里,他还特意同我说了这事。反正这件事是上面的意思,估计不是司业大人看你不顺眼。”
“你知道都不早点跟我说?”这孩子太不厚道了。
“从我嘴里说出来你还不得宰了我?”他瘪瘪嘴,“你不是最喜(…提供下载)欢转移报仇对象的吗?万一我成了替罪羊怎么办?你替我收尸啊?”
“算了。”我摇摇头,“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也都是我做得不够好。我也没什么好怨怪的。对了,你方才的意思是成徽还不知道此事?”
孙正林脸色微变了变,他又摸摸鼻子道:“说起来这件事我觉得他做得有些太……那什么了。”
孙正林竟然会背地里说成徽的坏话!千古奇事!典型爱而不得的报复行为。
“成徽高升了。”
我眯了眯眼,心里反应了片刻,笑问回去:“什么时候的事?”
“起码半个月。”孙正林抿抿唇,“要不是我舅舅说,我还不知道这事。”
“兴许他自己还不知道呢,你怀疑他做什么?”我斜睨他一眼,示意他太无聊了,便打算回广业堂。
哪料道,孙正林在我后头幽怨道:“他早知道了,真的早就知道了。我舅舅说,成徽上次自己去吏部,就是为了这个事。”
我微低了低头,吸了口气,在原地停了会儿,又抬头走了出去。
我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改天挑个好日子扛个箱子来把书搬走便好了,因而也懒得再回广业堂,我沿着西斋的教舍一路走到头,路过童子科的教舍时听到里头的朗朗读书声,忽然有一丝怅然。
然这情绪也是转瞬即逝,也没什么建树。如我这般想法平庸,又在意自己情绪的卑微个体,是最没有特别存在意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存稿箱的错……
吞评也是存稿箱的错……不要怪我。。泪奔遁
【零九】内忧外患 。。。
天光还早,如今就回去睡觉难免太懒怠了些。也不知连翘将李子带去了哪里,我便回连翘的住处。管家告诉我说连翘带着李子去合兰苑了,还说今晚上合兰苑的一出新戏便是连翘写的,估摸她会看完戏再回来。
我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路走过去,半途路过德胜湖。自打我出生那年起,德胜湖外圈便加了围栏。据闻有许多不想继续活下去的人到这里来寻死,帝都相关部门觉得不好,索性加了一圈围栏,以减少此类事件的发生。
可区区围栏,仍旧阻止不了一颗迫切求死的人。后来死的人越发多,这围栏似乎有着某种隐喻,仿佛翻过去,便能够抵达另一个世界。
我瞧了一眼依旧明朗的天空,在德胜湖的围栏前坐了下来。胃里空空的,因为没睡好觉得很飘。这样的感觉很美妙,闭上眼感受湖面的潮湿水汽被风卷着带上来,没有负担也无压力。
过了很久,久到我都快要睡着。忽然有人将我拍醒,我掉头一看,竟然瞧见李子就站在我旁边。连翘则轻飘飘地丢过来一句:“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你什么时候有这个闲情逸致跑来德胜湖忧伤了?也不怕掉下去。”
我慢悠悠吸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褶子。对李子道:“罢了,以后这十几日我领着你好好瞧瞧西京罢,不麻烦我妹了,她也够忙的。”
连翘嘴角攒起一丝笑意:“你突然转性很不正常呐,姐夫给你上什么课了?将你教成这样……”
我想兴许再过几天,连翘也会知道我离开国子监的事。算了,还是不说了,给我留几天适应的时间吧。
李子瞄了我一眼,似乎是听明白了,便同连翘比划了两下,然后对我说:“温、讲书……去哪儿?”
我放慢语速同他慢慢道:“先送我妹妹回家,然后,再带你去西京的一家茶楼听书。”
李子点点头,朝我笑了笑,我便朝连翘走过去。我低了头慢慢走,连翘用胳膊肘推了推我:“你怎么了啊?”
“没钱吃饭了。”我压了压唇角。
连翘轻嗤了一声:“别指望我,我不会施舍你的。”
“猜到你会见死不救我才如此惆怅。”和连翘斗嘴越来越没激情了,我有些听不大清楚自己在讲什么,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一样,从未有如此的挫败感。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突然要离开这样的情绪,兴许还不只是难过。
送连翘回去后,又在她家吃了些东西,约莫到了临近傍晚时才出发往茶楼去。那说书茶楼不远,人很多,去晚了便没有好位置。
我挑了张椅子坐下,李子则很不安分地左右张望,他个子很高,且由于样貌与我等中原人士不同,招来很多看孔雀的奇异目光。后来他安分了,老老实实坐在我对面剥瓜子吃。
许久没有在这般温暖又闲适的环境下听书了,我抿了口茶,便又昏昏欲睡。等到散场,也约莫听出,今日讲的是一个关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故事。
李子支吾说要送我回去,我便由着他,两个人一路走到了赵府门口。
我说你回去吧,这么晚了,客栈都要锁门了。后来我又补充了一句:“你既然是来游学,便不能整日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若是真心想学些东西,还是去国子监旁听吧。或者先将中原话学学好。”说完这些我觉得自己突然变正经了,便闷着头进了偏门,赵府的随从很快便将门给锁上了。
想起早上的时候,还打算同赵偱对着干,晚上不回来的。如今却又灰不溜秋的逃回来,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事还是很奇特的。换做一个月前,我口中所谓的家还不是这个地方,如今不知不觉就把这里当成可以放心生活的居所了。
屋里没有点灯,我觉得脑袋发热,便坐在门口吹一吹这秋夜凉风。
听得脚步声传来,我偏过头去看了一眼,便站了起来。估摸着赵偱又要说教一番,我索性自己先回屋了。
进屋,脱外袍,脱鞋脱足袋,钻进被窝一气呵成。被窝里是冷的,我突然很想洗个澡。
方爬起来,就看得赵偱推门走了进来。
我看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披起外袍说:“我去弄点热水来洗澡。”
“你在屋里等着罢,我让人送过来。”他说罢就要出去,却又在关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我。
我摸摸自己的脸,又挪到铜镜前瞧了瞧,发觉没什么异样之后,便套上鞋子去后头的柜子里翻换洗衣服。
这柜子是赵偱的,我的衣服不多,因为常年都穿最普通的长袍,也没甚花里胡哨的美丽衣裳。小时候在国子监长大,每天都穿着和旁人一样的衣服,因此对衣着这方面,没有什么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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