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个顺着青石小径直往后走,转眼间到了一片大花圃,这一片,在这儿称花圃,要在寻常人家,那该是片各色景物齐全的花园了。
这片花圃中有假山,有小亭,奇花异卉是不可胜数。
而一进这片花圃,李慕凡凭他江湖第一高手的敏锐听觉,立即发觉这附近躲的有人。
附近,只有连带后院门的一道后院墙,墙头上枝叶茂盛成荫,那儿该是一唯一可以躲人,也是最佳的躲人处。
可是张府之中上上下下,谁会在这时候躲在墙头上那茂密枝叶间,不,该是微躲在墙的那一边,登梯子爬高,上那边透过枝叶缝隙往这边看而已。
如今,李慕凡明白徐文渊何以作难,为什么突然邀他到张府各处走走的原因。
好装作不知道,仍然任徐文渊带着这花前站站,那株花前看看,观看间,只听徐文渊道:“李大侠,可愿亭子里坐坐去?”
两人站得很近,似乎用不着这么大声。
李慕凡心中了然,脸上带笑,点头说道:“我任凭师爷。”
码是,两个人并肩行向了小亭,刚走没几步,身后那后院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轻呼:“哟!有人……”
徐文渊似乎比李慕凡还机警,他闻声便转过了身,只听他“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姑娘,京姑娘,是徐文渊陪贵客在此。”
一听是姑娘,李慕凡不好不转身了,他转身往那方向一看,首先碰上的是一双清澈、深逮、带着异样意味的目光。
那是位美姑娘,她,看样子二十左右年纪,有点瘦,但瘦不露骨,明眸皓齿,清而妩媚,带着大家闺秀的庄重,还有三两分女儿家特有的娇羞。
她,香额前蓄一排刘海,上身穿一件宽袖大襟小袄。下身是一件,八幅风裙,裙脚下还隐隐露出一双绣花鞋的鞋尖,纤瘦不胜一握。
站在那儿,她有着一刹那的呆痴,旋即,她浅浅笑说道:“原来是徐师爷陪客人在此,我还以为这儿没人呢。”
天晓得,李慕凡心里也明白。
徐文渊很快地接了口:“是的,姑娘,这位就是大人常提威名震江湖,被誉为当今第一好手的李慕凡李大侠。”
姑娘一双盈盈秋水投射过来,轻启朱唇“哦”了一声:“原来这位就是李大侠,我久仰。”
徐文渊忙转过脸来道:“李大侠,这位就是……”
李慕凡略一欠身,道:“江湖草民李慕凡见过姑娘。”
姑娘浅浅地答了一礼,道;“不敢当,李大侠这是折煞人。”
李慕凡没再说话,姑娘既不好站那么老远老开口,也不好主动地走过来,徐文渊何等眼色,忙道:“大人最为敬仰李大侠,姑娘么平素不也仰慕朱家都解之流,如今李大侠当面,正好多谈谈。”
姑娘她迟疑了一下,迈动轻盈步履,袅袅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含笑说道:“恐怕李大侠讨厌咱们官宦门中人的俗……”
李慕凡忙道:“李慕凡不敢,自身不过是一个官命缉拿的草寇,怎敢上慕朱郭豪侠一流?”
说话间姑娘已到了近前,她深深地看了李慕凡一眼,道:“李大使忒谦,我常听家父提起李大侠的作为,尤其李大侠有大功成朝廷的这一趟,该比游侠列传中的人物更令人敬佩。”
李慕凡谦笑说道:“姑娘的夸奖,令我羞愧汗颜,也深感惶恐不安。”
姑娘微一摇头,道:“李大,我这个人不擅虚夸客套之词。”
李慕凡有点窘,郝然一笑,没有说话。
姑娘转望徐文渊,道:“徐师爷,我爹呢?”
徐文渊道:“四姑娘,大人刚才回来过,如今因急要又进宫去了。”
姑娘道:“什么事这么急要?”
徐文渊瞥了李慕凡一眼,道:“四姑娘,是李大侠带来的机密大事。”
姑娘“哦”一声道:“原来是李大侠带来的机密大事……”
李慕几道;“也算不得什么机密大事,只是有关对付鳌拜的残党事。”
姑娘轻轻地“嗅”了一声,点了点头,没说话。
徐文渊适时微一欠身道:“我告退片刻,请李大侠陪姑娘亭里坐坐。”
姑娘娇靥微微一红,道:“你忙去吧,我陪李大侠谈谈。”
徐文渊应子一声,又问李慕凡说了声:“失陪”。在李慕凡不得不说的一声:“师爷请便!”下躬身退去。
徐文渊走了,姑娘轻抬皓腕,含笑说道:“李大侠,请亭子里坐坐?”
李慕凡微一欠身,拘谨地道:“姑娘请。”
姑娘望子他一眼,道:“李大侠在客气了。”
当先向小亭行了过去。
李慕凡隔几步跟在后面,心里却在盘算,她要见他是为了什么?徐文渊这种安排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那可能是姑娘仰慕他。想藉这机会看看他。可是看看也就算,真要说起来,她无须跟他接近,也不该接近,要不然一旦传扬出去,这还得了,姑娘她就别嫁人了。
李慕凡猜想,她此举必有更深的用意,他猜不出那是什么,可是他不放松思索诸般可能的应对。
他一路思索着跟在姑娘身后进了亭子,姑娘回过身含笑抬皓腕打断了他的思潮,那只玉手欺雪赛霜柔若无骨。
“李大侠请坐。”
李慕凡欠身致谢,坐在了石凳上。
姑娘她也坐下去,坐定,她抬眼问道:“李大侠是什么时候抵京的?”
李慕凡道:“有两天了。”
姑娘道:“这一趟任务艰巨,李大侠必然很辛苦也很惊险。”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没什么,姑娘,江湖人过惯了这种生涯,早已习以为常了。”
姑娘迟疑了一下,道:“这一趟是怎么个情形,我能听听么?”
李慕凡道:“自当向姑娘禀报……”
接着,他把经过概略地叙述了一遍,仅是概略地,省略了不少惊险,不少曲折,他认为没有必要说那详细。
姑娘静静听毕,轻轻说道:“从李大侠的叙述中,我可以想像出这一趟是如何的惊险,如何的辛苦了。”
李慕凡道:“多少年来,我一直过的是这种生涯。”
姑娘凝目说道:“李大侠对这种生涯有什么看法?”
李慕凡道;“姑娘,每一个江湖人都会厌腻这种生涯的,只是身为江湖人,没有办法脱离而已。”
姑娘道:“为什么没有办法脱离?”
李慕凡淡淡一笑道:“姑娘,江湖事不外恩怨纷争,流血丢命,这种事一旦沾上,是永远也甩不掉的,除非他入了土。”
姑娘道:“江湖人不也有许多退隐的么?”
李慕凡道:“我不敢说没有,但那是最幸运的,这种幸运不一定每个人都有,千百人中有一两个已经算多了。”
姑娘道:“那么,别的人为什么不试试?”
李慕凡道:“姑娘,一旦心灰意冷,每个人却竭力在试,而结果是他不够幸运,没有办法活着自江湖中退隐。”
姑娘柳眉微皱,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慕凡摇头说道:“很难解释,姑娘,有的人血气方刚,为江湖上的英雄豪杰气势所迷惑,认为天下无敌很神气,所以他跨进了江湖,有些人天生是江湖人,有些人则是为环境与情势所逼,而他便是由那种途径进人江湖,一旦他心灰意冷想退出时,他就会发觉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姑娘道:“李大侠是怎成为江湖人的?”
李慕凡徽微一笑道:“我是为环境与情势所逼。”
姑娘道:“那么李大侠对江湖是否已经心灰意冷了。”
李慕凡道:“姑娘,我早就心灰意冷了。”
姑娘道:“可曾试着去脱离它?”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姑娘,我是唯一跟人不同的人,在此生未了之前,我没有退出江湖的打算。”
姑娘呆了一呆、讶然说道:“那为什么?”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姑娘,因为我有继续在江湖中待下去的必要。”
姑娘道:“我可以听听么?”
李慕凡道:“没有什么不可以么,因为江湖中有我永远做不完的事。”
姑娘微微一怔,旋即保然动容,道:“李大侠的意思是说,要以这有生之年,凭自己一身所学,替这世间多做些事,是么?”
李慕凡道:“姑娘我不敢这么说,只能说,尽自己一点心力。”
姑娘没说话美目中尽是异样色彩,她凝目良久始道:“这就是官家悬赏缉拿,就认为犯案累累,十恶不赦的飞贼大盗……”
李慕凡道:“姑娘,实际上这些都是实情,我的确犯罪累累,两手也沾满了洗不掉的血腥……”
姑娘微一笑,道:“我只认为凡属有良知的人,都在为你悲愤不平。”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谢谢姑娘,我并不在乎这些。”
姑娘道:“我知道,否则你不会答应家父的请托。”
李慕凡道:“姑娘,那是还朋友的人情责。”
姑娘道:“可是我听家父说过,你有言在先,并不希望因为你对朝廷有大功,而使官家对你的看法有所改变。”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是的,姑娘,这话当初我说过。”
姑娘道:“要不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气慨盖世的大豪杰,是做不到的。”
李慕凡倏然笑道:“姑娘太夸奖了。”
姑娘道:“李大侠,我刚才说过,我这个人不擅虚夸客套之词。”
李慕凡没有说话。
姑娘又道:“我认为一般人的看法跟李大侠不尽相同,至少我的看法就跟李大侠不同,我认为官家不该一错再错,永远这么错下去。”
李慕凡道:“谢谢姑娘,其实,官家或许能赦免我一次,但我以为官家绝不会再赦免我第二次或更多次,那根本就不加赦免有什么两样。”
姑娘道:“官家可以……”
“姑娘,”李慕凡截口说道:“国有国法,我这种作为总是犯法的。”
姑娘道:“国法也不外人情。”
李慕凡笑道:“姑娘,有些事不是司法之人能做得了主的,倘他对某一人讲人情,他又何以对别人,那样就乱了。”
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听李大侠的口气,好像不但不怨恨官家,反而处处……”
李慕凡含笑说道:“姑娘,我不怨恨任何人。”
姑娘道:“你不在乎他们指你为飞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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