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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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子物语-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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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鼓出一个大包,两个膝盖更鼓得滑稽,看上去凹字形楼上的人都半蹲着走路。因为价钱实在便宜,大家都想,半蹲就半蹲吧。
  人们渐渐习惯了买次品,需要什么就对小顾说,小顾,碰上次品茶杯给我来几个。小顾,有次品拖鞋没有?凹字形楼上,你常看见印错花或染错色的床单窗帘,带坑洼的钢精锅,“一顺跑”的拖鞋,“不倒翁”的茶壶茶杯,缺大、小鬼的扑克,不出声的闹钟。
  小顾终于发现了杨麦的疑点。杨麦小臂上出现过三条指痕,非常的浅,换了别人无论如何是看不出来的。不久,她又发现杨麦的手稿是另一个人誊抄的,笔迹相当漂亮。(这是她唯一帮不上杨麦的地方,她的字实在不上台面。)一次杨麦去南京出差,一回到家,小顾就开始搜查他的行李。(穗子和伙伴们爬在楼顶栏杆上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杨麦开始还拉她,要她别还原成酱坊店女儿的庸俗面目。但她又蹦又跳,把杨麦箱子里的衣服、画稿、手稿扔得满天飞。杨麦不理她了,到一边狂拉小提琴去了。他相信她是徒劳,回家之前他毁了所有证据: 两人看电影的票根,两人吃馆子的收据,两人住旅馆的假介绍信,全烧了。但他没料到一个女人爱她的男人爱到小顾的份上,就成了精。小顾在杨麦出发之前,悄悄拽松了他外套上一颗扣子。只要杨麦一系那颗钮扣,它就会脱落。若没有女人,杨麦会像婚前那样,毫不在乎地照样穿。小顾认识杨麦的时候,他几乎所有衣服都少钮扣。而这颗钮扣现在被钉回去了,还用了同色的线。即便退一万步,杨麦自己钉了这颗钮扣,他也绝不会违背他的天性,刻意去找同色的线。
  杨麦有了个写一手好字的女人。细心贤惠是临时装的,因为她狰狞起来,会拿她那小爪子在杨麦手臂上搔三道浅痕。小顾咬紧一口又白又齐的牙,为杨麦心疼: 她的杨麦是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啊。
  找到这条线索,小顾反而不闹了。她把一件件衣服捡回,叠平,放回柜橱。然后她看见箱子夹层里有一个胶卷。杨麦怎么也没想到小顾在第二天就已认识了他的相好。她利用关系 
,请照相馆以最快速度将照片冲洗出来,同时在杨麦胶卷盒里放了一卷完全曝光的胶卷。
  小顾看到照片上的女人梳短头发,有一双洋娃娃眼睛,个头比杨麦还高,小顾让照相馆的熟人把这女人单独放大,嘴上清淡地说:“我家老杨这个舅妈长得少相得很,四五十岁了哪儿看得出来呀?”
  照相馆的人全围上来看,都说这女人吃什么吃得这样嫩?没看见她我们还说你小顾是天下顶嫩的!
  小顾的心给猫咬了似的。不过小顾马上想,脸嫩有什么用?一身柴禾。把那脸一遮,活活就是个男人,胖老头的奶子还比她的大呢!
  小顾诓他们说,“舅妈”是个电影演员,看过《女篮五号》吧?“舅妈”在里头跑了个大龙套。小顾建议照相馆把“舅妈”的照片好好上上色,摆到橱窗里去。省城人把电影演员很另看,也把银幕看成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的“舅妈”下凡来,肯在他们小照相馆橱窗里露个脸,他们当然巴不得。一般他们选中谁的相片去橱窗里做样板,必须免费为那人照一套照片,作为酬劳。小顾说: 那我就替她照吧。
  小顾没太多嗜好,就爱照相片。心里吃天大苦头,镜头对准她,马上欢眉笑眼。
  就在小顾正面,侧面地对着照相机镜头挤酒窝翻媚眼时,杨麦拿着那卷曝了光的胶卷来到画报社暗房。他和画报社的人熟,常常自己洗照片。二十分钟后,他发现给情妇照的照片全白照了。他一面骂着日姐姐的,一面心里庆幸: 小顾也好,情人也好,将来都不会以那些相片清算他了。
  抓住了罪证,小顾还不开火。她要更沉着地埋伏。同时她在学画、学琴的同时,又增加了书法学习。字是可以练出来的,没奶子到末了也没奶子。除此之外,小顾一律改穿高跟鞋。原来杨麦喜欢高个女人。那女人上身那么短,下身那么长,活像个圆规。人们看见忙来忙去的小顾高出半个头来,从一楼人家的窗下走过时,脑袋一窜一窜,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上方把她脑袋当球拍。
  妻子们又有事干了,聚在一块谈论杨麦和小顾。她们说小顾穿高跟鞋也没用,杨麦也不会要她了,杨麦这回的相好是个大学老师呢。虽然这样说,她们有些可怜起小顾来,从她嫁进这楼到现在,她是改头换面,弃旧迎新,为的就是给杨麦争口气,为杨麦塑造一个体面的有文化的,与杨麦的名声才华般配的妻子形象。小顾险些就和杨麦成“才子佳人”了,假如不是杨麦到大学去看朋友时碰上这位女老师。现在杨麦和女老师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懵的唯有这个小顾,还在没心没肺地帮人买次品,高跟鞋满世界敲着“急急风”木鱼。妻子们可怜小顾其实是可怜自己;丈夫们谁不像杨麦那样浑蛋?也许她们也都和小顾一样,丈夫在外腐化,全世界都知道,瞒的就是她一人。
  这时她们在凹字形天井的竹林外乘凉,手上打着扇子。小顾从她们身边走过去,高跟鞋敲得很是悦耳。然而一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小顾蹬在高跟鞋里,屁股送出去老远,上下身脱节,支点也不知在哪里;她每迈一步,等于登一步楼梯,膝盖弓起,人一矮,腿再一蹬,人再一高,而所有的张弛都含混不清。因此她前送的胸,后送的臀,半塌的腰,以及弯曲的腿形成一系列窝窝囊囊的曲线,别说小顾累死了,看小顾走路的人也累死了。
  妻子们叫住小顾,说小顾你要命,怎么这样漂亮啊?
  小顾哈哈哈地直笑,说我在家里猪八戒一早上了,穿着老杨的破棉毛衫、棉毛裤搬煤,刚刚洗了洗,换了换。
  大家越发可怜小顾,觉得杨麦这点还不如她们的丈夫,至少给老婆雇个保姆来干搬煤之类的事。她们越是可怜小顾,对小顾的赞美油水也越大。一会说小顾头发长得好,一会说小顾的痣长得是地方。
  小顾心里奇怪,她们今天用词好大方。
  一个妻子说:“杨麦前世积了什么阴德,修来一个小顾!”
  马上有人响应:“就是,小顾前世欠他的!”
  “看他那个德行!头发都长错了!”
  女人们就笑,真解恨啊,杨麦这一刻替所有丈夫做靶子,让她们一同开火打个稀烂。
  小顾却不懂她们,她有些吃惊地想,杨麦在别人眼里原来那么丑?
  “要不是小顾嫁给他,他妈说不定会给他在农村说个媳妇。”
  “说个喂猪女模范!”
  “小顾你给杨麦做几身处理毛料子,他穿了是不一样。”

()
  小顾越来越不高兴她们。明明一表人才的杨麦,给她们糟蹋的。
  女老师的照片在立秋后的一个周末摆了出来。照相馆隔壁是一家糕点店,叫“甜心园”,刚出炉的桃酥名气很大。小顾拉着杨麦去“甜心园”买桃酥。她右手捏着点心往嘴里送,左手搁在嘴巴下面接着落下的饼渣,不时再一仰头把饼渣倒进嘴里。小顾吃糕点,吃冰棍,吃水果一律这姿势,绝不浪费一点一滴。杨麦一看她这样子就暗暗翻她白眼。小顾仰起脖子把手掌里的渣子倒进嘴里,再用手指尖轻轻掸了掸嘴唇四周,就朝照相馆方向走去。杨麦只得跟着,他了解小顾爱照相的毛病。刚要刻薄她几句,杨麦傻了,黑茸茸的大喉结几乎缩没了: 照相馆橱窗里一张两尺的大照片,情妇挺好的脸蛋给涂成了个关帝菩萨,背景是中山陵的石阶,手上拿的正是杨麦那件外套。
  杨麦抵赖的时候,小顾没有像平时那样哭闹。杨麦说他和她不过是一般朋友,恰好在南京遇上了。小顾随他去胡扯,心里只想怎么样才能捉双。她上班前在床上搁几星烟灰,下班回来烟灰从来不见踪影。尿盆坐圈上放的烟灰也总是消失。女教师胆敢用小顾的尿盆。杨麦居然还给她倒。这天小顾请了假,从早上八点就躲进楼梯口女厕所
  小顾把自己锁在马桶阁里,坐在马桶盖上,一直等到一双陌生的鞋走进来。那是一双又大又扁的脚,活像穿了女人鞋的男人脚。做那事之前总要先排排干净,小顾坐在马桶盖上想。
  半个小时之后,小顾用钥匙打开家门,看着床上定格的两个人,什么也没说,拾了女老师所有衣服和两只大鞋便走了。小顾见女老师穿着杨麦的衣裤出来,脚上的男式布鞋一步一 
趿拉。她跟在女老师身后,进了大学宿舍。宿舍的其他三个人正在午睡,小顾这才登场正式亮相。她把女老师的衣服一件件地撕,从内裤到外衣,一边撕一边大骂。小顾这样骂街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人的嗓音,小市民透顶、凶悍之极的女人才有的嗓音。这嗓音疤痂累累,粗粝牢实,多次被撕烂又多次愈合。此刻它不断被撑到极限,让你感觉它正在炸裂成无数碎片,却奇迹般再次达到一个新的极限。小顾的骂街几乎是欢乐的,脸也是随时要仰天大笑的样子,眼睛亮得可怕,却盯着一个抽象的目标。不久宿舍窗口、门口就黑暗下来,人把正午的光线全挡住了。懂行的明白,小顾的骂街是专业的,那些小巷子市井人家专门出这类专业骂手。专业骂街和业余骂街不同,并不是非有敌手不可,也不是要在一来一往的舌战中占上风,专业的骂街开场不久就把敌手甩了,更不会让敌手插上嘴,制造舌战的机会,这种大手笔骂街上来就升华,成了一种抽象境界。
  小顾骂街的成果,是女老师在暑假后调走了。
  杨麦开始和小顾冷战。一个星期下来,小顾还像平素那样做个嗲脸说:“你一个礼拜都没理人家了。”
  杨麦看都不看她。
  过了一个月,小顾不顾秋天又潮又冷,晚上穿着透明短裤在屋里走来走去。杨麦只当她不存在。小顾走到他写字台边上,手推了推他的肩,他晃了晃,她推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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