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是普通百姓的梦想吧?”
延王和贤伯一唱一和,延王从和贤伯这传说中的人物的互动中感觉到贤伯其实也是俗人,并非遥远的清高神仙。
“太师升官的时候……应该是隆王治国时期吧?”
“是。”贤伯喝了一口茶。
延王想问关于隆王的事,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那最后太师见到了隆王台甫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贤伯的表情有些古怪,非常……微妙,延王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欲哭无泪、无可奈何且郁闷无比。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贤伯才说,“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是指……”这次发问的居然是延麒。
“隆王也好,隆王的台甫也好,都是很特别的人。”
贤伯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不由分说地岔开了话题。
“主上不考虑再带一些护卫过去吗?”
贤伯不是白有名的,延王和贤伯先简单地策划这次元州行的路线和该做的工作,再开始仔细地探讨了现在的国情以及州侯的情况,现任的州侯大半是愚王时期流下来的,贤伯对他们很熟,他对延王细细地介绍每一个人,关于这些州侯的人品、能力以及政治态度。贤伯也给延王讲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愚王以及那些州侯的互相牵制,从中引出一些州侯的弱点。延王认真地听着,不时做一些笔记,最后放下笔,默默地思考。
中途延麒因为靖州的事物离开,只剩下延王和贤伯两个人。
延王看着眼前智慧的老人,苦涩地开口。
“如果我一早就知道这些该有多好……太师为什么之前不早点向我讲这些呢。”
贤伯冷清的目光扫了一下延王。
“因为主上到现在才真正地踏出一步。”
延王有些恼怒地挠了一下头发,“太师等着我去找是吗?太师就不能……”
太师就不能自己过来教一下这位新任的国王吗?
延王在心中咆哮,但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对自己沮丧,他如果一早就启用太师,就可以省下很多弯路,他想到元州的洪水,想到贞州的强盗,想到那些损失最大的百姓们,他们原本不必受这些罪的。延王懊恼地咬一下下唇,他不是很容易动怒的人,但他无法对一切无动于衷,在他沉浸在该如何做明君的苦恼的时候,想着隆王的时候,国家的状态早已脱离他的控制,这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和隆王的差距。
贤伯淡然地喝着自己的茶,对延王不理不问,仿佛之前热切的讨论是没有存在过似的,又回到以前几乎陌生的状态。延王闭上眼睛想一想昨天,想一想翠浀,又想一想风汉,再想一想那个鬼魂少年,逼迫自己低头。
“我感到非常抱歉,太师。”
贤伯微微地点头。
“我不应该把我有眼无珠的后果推倒太师身上。”
贤伯轻轻地放下茶杯,认真地看延王。
延王突然有一股想要把一切吐出口的冲动,登基后十几年,他一直像一只乌龟般把自己关在壳里,但在最近几个月中,他不停地面临各种想要倾吐的状况。
“对不起,太师。我出身是崇隆的高层,但我对隆王……”延王突然颤抖了一下,太师会鄙视自己吗,会对其他人说其实崇隆出身的这个人是另一个愚王吗?虽然雁国还是会有像风汉这种看破隆王对延王来说是噩梦的人,但不是大部分的人还在崇隆吗?贤伯虽然是有名的飞仙,但他也反对过拆隆王陵。
延王说不出话,气馁地低下头。
“我果然不适合当王。”
贤伯温和地笑了。“老朽不这么觉得。”
延王诧异地瞪着贤伯,延麒会支持他,翠浀会支持他,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期待过贤伯,那位年长的智者会支持他。
贤伯用手指卷着自己长长的胡子玩,开始说。
“主上开始承认自己心中的阴暗部分,这是一个很大的转折,愚王被压塌,但是主上还不到愚王的地步,这取决于主上的品格,主上是位很温和体贴的人,即使被逼到极致,也不会采取过分过激的行为。”
延王苦笑,“我可不觉得温和体贴是一个王需要的,雁国需要的是一位果断又强势的领导者。”
贤伯微微一笑。
“明君也有不同的类型,主上不要在其他明君身上寻求自己该走的路,您只要为人民考虑,就可以了,您的国家用您的方式走,成为明君不一定要用和其他人一样的方式。您有您的优点,经历过内战,诸官都比较胆怯,对主上的脾气非常敏感,您的温和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了一些。”
延王看起来有些困扰,他从未想过从贤伯这里得到这么中肯的赞扬。
“虽然您很温和,但老朽也不知如果您心中的阴霾持续下去,会以什么样的形式爆发。老朽说的是,隆王。”
延王吞了一口口水,果然太师是知道自己心中一直都对隆王感到嫉恨。
“主上肯承认,就说明事情已经好转很多,并且主上是崇隆出身,这会让主上不会采取像愚王一样的措施。”
贤伯看到延王惨白的脸色,放缓了语气。
“主上不必对自己失望,每一代延王都对隆王抱着微妙的情绪,这是人之常情,不必羞愧。”
“但我是崇隆出身。”
“也一样,不一样的角度会产生不一样的看法,不管出身如何,只要是延王,都会面临这个问题。”
延王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地问。
“太师可以给我讲讲关于隆王……或者愚王的事吗?”
贤伯摇头。“老朽不想向主上讲已经过去的事,主上需要注意的,只是眼前的雁九州。”
延王沉重地颔首。
也许贤伯都不提出关于隆王和愚王的任何事,他可以真的假装自己忘记了这些。
“对其他君主的思考,点到为止就可,如主上之前所说的,不要花费脑筋去想怎么当明君,当你为民而动时自然会成明君。”
延王十指交叉,手指往里头一收一收,有些烦躁。
贤伯继续说。
“不用急,主上会是一位好王,主上需要对自己再自信一些,其实主上很细心,也很有眼力,却一直都不相信自己,才会导致不温不火的局势。”
“我有眼力?”延王怀疑。
“虽然被诸官的反驳下折回了很多,但主上提出的官职调动都非常正确。如果老朽现在让您列出您觉得真正为雁国服务的人选,老朽猜您列出的人有八成是真正可以信赖的。请主上相信自己。”
“……翠浀也说过同样一句话。”
“不相信自己,也请主上做出相信自己的样子,因主上很犹豫,不相信自己,使得诸官都对主上的看法没有信任。这也是为什么您的意见常常被驳回。”
延王叹气。
“果然,装出自己自信的样子是很需要的吗?”
“是的。”贤伯微笑。
隆王就是这么做的,贤伯在心里补充。
致谢
延麒无法否定他的主上变了,到底哪里变了他说不准,但朝廷一系列的变化与主上日益有神的眼睛让他无法忽视他主人的改变。
延王祝梧性情平和,过去十几年的治世说不上有什么亮点,但也说不上有什么太不好的地方,是一位平庸的王。即使延麒很爱戴自己的王,也对延王为国家所做的努力一直看在眼里,但无法说延王是很有能力的王。延王的十几年的治世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变过,但突然某一天开始,延王持续地开始改变。
延麒不知道这个变化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回想起来也没有特别的界限,延王有一段时间喜怒无常,虽然不会对其他人发脾气,但也会特别阴郁,又突然变得很轻松愉快,反复几次,有一次还跑过来和他说延王累了,但随即收拾了心情,再图一系列改变。太师一改之前无视的态度,也开始勤勤恳恳地教导延王,而延王,自从亲自去过一趟元州之后,越来越有作为王的气势,大刀阔斧地对官吏进行调动,诸官如何反驳也无法撼动延王的意志,连续下了快十道赦令。
官吏们在不安,也找过台甫延麒。延麒也有些无法适应现在的主上,贤伯私下对延麒说主上现在尝试走出一步,让他全心全意辅佐主上,因主上看起来很大胆,其实还在犹豫。
延麒原本不太相信贤伯说主上很不安的说法,直到他看到主上看完诸官的奏折,愧疚不安地走来走去,对他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之类。
延麒记起贤伯的话,对延王说。
“主上,我一直会在主上身边。”
延王宽慰地笑了一下,继续他的大胆尝试。
延麒从贤伯的反应和一些州侯的倒台知道延王现在做的尝试是正确的,对雁国的发展有利,然而他不知道主上的变化如何而来,也不知道主上到底哪里有了彻底的变化,更不知道主上会去何方。
虽然他说他会一直在延王旁边,可是延麒现在总觉得延王在抛下他,一个人大步走向延麒不清楚的地方,无从追随。
刚开始延麒以为延王的改变是因为翠浀,但细想,延王的改变早在那之前。
翠浀之前与延王祝梧一同升过山,延麒还记得,但他对这个人印象不是很深刻,他当时完全被遇上王的惊喜给冲昏,没有心思观察其他人。后来知道翠浀是延王出身的崇隆组织的领袖,但也仅此而已。
延王带回了翠浀,翠浀的归朝对朝廷影响很大,翠浀作为崇隆的领袖,在这批有众多崇隆、护隆和大元高层的朝廷中,很快被融入,且得到出乎意料的支持,他将翠浀任命为冢宰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反对。
延麒刚刚遇见翠浀,翠浀对延麒说。
“主上能自信,实在是太好了。”
延麒恍然,原来延王这些日子最大的改变,就是变得对自己自信,贤伯说的尝试,是指主上在尝试虽之前想到过但都觉得行不通而放弃的变化。
他不了解他的王,但没等延麒追上,延王又开始走了。
延麒应为主上的改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