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师毕竟是度过几百年岁月的飞仙,知道的东西也很多,问他会比较快。”
延王沉默一会儿,说。
“知道了,回去吧,延麒,让我想一想。”
延麒明显地感觉到其中的疏远,有些焦急地咬了咬下唇,无奈地行礼离开。
太师贤伯。
延王之前也想到过这个人。他当上王不久,延麒就命贤伯为太师,当时的祝梧对很多官位的安排不是很在行,三公之类的任命都交给延麒。延麒以前在蓬山的时候就听说过贤伯,那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飞仙,听说在隆王时期就已经入朝为官,隆王失道逝世后,又辅佐了礼王一百余年后辞官回乡。之后的几个朝代,有时入朝有时辞官,随心所欲,但已入飞仙,即使是王也要敬他三分。
据说愚王也对贤伯颇为尊敬,有人说当年愚王下令拆掉隆王陵的赦令就是这位贤伯建议的,但也有人说贤伯有劝过愚王不要对隆王陵下手。谁说的对谁说的错,现在也说不清,只是当年愚王的那一批官员中,贤伯没有受过任何波及。延王不是没有起过问贤伯隆王陵这件事中贤伯到底扮演何种角色这样的想法,但碍于心中的一点疙瘩,他还是不敢问,他怕问了,贤伯那看似呆然却精明的双眼会轻蔑地扫着他,鄙视地说,“难道你就不会嫉妒隆王?”
是的,即使出身于崇隆,祝梧从当上王开始,对隆王有种不太好的感情。比起嫉恨,那更加趋向于望尘莫及的焦恨。现在朝中的很多官员是当年的三大民间组织崇隆、护隆和大元的干部。对着一如既往地崇拜着隆王的过去伙伴,祝梧对自己黑暗的内心感到羞耻,他微微地对自己感到失望,他怎么就不能看开呢,怎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单纯地崇拜隆王,学习隆王呢?这种焦急让他更加逃避关于隆王的很多问题,即使他的初赦是修复隆王陵。
太师贤伯只能说是被牵扯的,单凭人格和聪慧来看,贤伯毫无缺点。
难道说真的要去找他吗?延麒都建议了。
延王闭上眼睛,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一丝迷茫,暗色的眼睛坚定地盯着窗口。
他想一个人解开这个疑端,不借助任何人的帮助,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意见,即使是延麒,也不能阻止。他是王,至少这类小事,他应该自己解决。
奇缘
延王祝梧发现自己走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棵棵至少有百岁的老树互相簇拥着支在园林里,各种奇花异草以漂亮的格局包围着这些树,花园并不奢华,却颇为精致,岁月没有给园林留下颓废和沧桑,反而添上浑然天成的古朴韵味。
园林中间用白色的鹅卵石铺了一条小道,旁边修了矮矮的小栏杆,栏杆的花纹又熟悉又陌生,延王盯了一会儿后想起来,他好像在延麒房间的露台上看过相似的花纹。
延王沿着小道慢慢地走进园林,园林的格局他并不熟悉,但这个地方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好像来过无数次。园林静悄悄的,延王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现,一个人,连一只鸟都没有,园林貌似并不大,延王走到一个尽头,发现眼前出现了高到腰间的栏杆,上面雕刻的花纹和刚才小道旁的花纹一摸一样,栏杆下方——是云海。
这里是云海上方?
延王突然明白他之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这里,明明就是他长乐殿书房外面的庭院!
但是这个庭院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样子,好像有人改动过,延王认真地想,最近没有重修庭院呀,怎么突然变成这么一个精致的园林呢?
延王突然听到沙沙的声音,静谧的空间里一点声响也会被放大很多倍。延王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离开小道,踏上草坪,柔软的花花草草吸收了他的脚步声。
前面有人。
延王抬头,发现那个人正坐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树枝上,他这时候才发现这些居然都是桃树,一棵棵饱满的桃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沉沉地垂在树枝上。
坐在树枝上的人,延王眯起眼睛,他只能看到那个人正在晃荡的双腿,深蓝色的裤脚,以及纤细的脚踝,如果不是女人就是一个孩子。慢慢地他可以看清这个人,他没有猜错,这是一个男孩子,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身着白色的长衫,上面套着蓝色的半臂短襦,短襦长至膝盖上方,腰间用淡蓝的腰布束腰,脖子和手腕上挂着几串玉石。穿着简单朴素,干净明了,清清爽爽,没有一丝多余的感觉。从打扮来看,应该不是有权人家的孩子,身份高的人都会穿长长的袍,即使是孩子。
那个少年双手捧着一颗桃子,一张嘴正忙碌地啃着,延王看了好一会儿,少年才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停下嘴部的动作,警惕地盯向延王。延王虽然可以看到这个少年的全身,却无法看清少年的脸,只能用感觉判断处这少年在盯着自己。
“你怎么会到这?”
一口清脆的声音砸在耳边。
延王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他怎么走进这里。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但那少年好像不耐烦了,再次开口的时候口气很冲。
“喂,在问你话呢。”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下换对方愣住,过一会儿,吃了一半的桃子从从树上扔了下来,那个少年也从树上轻轻地跳下,从那么高的树掉下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盈得不像人。
延王这才看清眼前少年的脸。
白皙的皮肤带一点不自然的青色,长长的头发柔顺地搭在肩上,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睛正疑惑地瞅着延王,五官颇为端正,是一个非常清秀的少年。
“奇怪……你明明是……”
那个少年擅自走到延王前方,伸出手触摸延王的心口,感受到延王的心跳声,那少年皱紧眉头。
“你不可能来到这里的,你不可能看到……”
那少年忽然一顿,抬头仔细地端详延王,延王有种好像被这个少年晶莹的紫眸看穿自己所有想法的错觉。
少年的眼中略过一丝了然,扯扯嘴角,问。
“你是延王?”
语气比起询问更趋向于肯定。
延王祝梧点了点头。
少年转过身,边走向桃树边小声嘟囔着。
“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能看见我,怎么会有人可以闯进这里,这里明明是……可恶……王这种东西……混账天帝给的特权……”
延王听着他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但男孩看似也没有为他解疑的打算。
少年轻巧地跳上,没错,不是爬,而是跳上原先的那根树枝,对下方的延王喊道。
“喂,延王,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随即延王感到一股不可抗拒地力量排斥着他,把他挤出这个空间。不舒服的感觉爬满全身,有点想吐,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而他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床榻的帘子。
是梦?
可作为梦,这过于真实,延王还能回忆出刚才踏在草上柔软的触感、桃子诱人的香气,以及,那个诡异的少年。
长着紫色大眼睛和……延王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少年长长头发的发色,明亮的,温暖的,是什么颜色来着?
延王洗漱之后穿过长长的外廊,走进他的书房。玻璃窗外是他熟悉的庭院,而不是梦中的园林。
延王从长乐殿的小门进入庭院,慢慢打量四周。
那条小道应该是从这里开始,延王踏上一颗较大的岩石,继续按着梦里的路线走。
左拐,在这里绕一个圈,再左拐,这时候前面会有棵树,所以右拐……最后,再左拐。
延王深深地吸口气,看眼前精致的银制栏杆,栏杆前方的云海,与梦中无异。
栏杆却不是梦中的那一个,华丽的银制栏杆还闪闪发光,告诉他栏杆还很新,并没有梦中栏杆那样古老。
梦虽然看似很简单,但延王知道,梦可以预示很多东西,凶兆,吉兆……延王有些不安想,难道真的要变天了吗?难道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不安悄悄地在心中扩大。
但是——延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当时明明是很不安的,现在却丝毫都不安不起来,他只是轻车熟路地走向园林深处。
“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有些嫌恶地说着,可还是跳下树,蹦到延王面前。
是的,又。
延王也无力,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他很不安,第二次做这个梦觉得没那么恐怖,第三次做这个梦,就有些坦然,到现在,完全谈不上什么感觉。
而那个梦中的少年,对他来说已经如旧友般亲切。
“你呀,是不是睡觉之前都会想到这里?”
“嗯。”
睡觉之前会止不住地想,这次会不会又梦到这里,会不会又见到这个少年?
“天啊……”少年抱着头呻吟,“就因为你这样,才会一直一直进入这里,我都无法好好静下心来凝神……”
“凝神?”延王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
少年身体一僵,眼神开始飘忽,“啊,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
“啊啊啊,你听错了你听错了绝对听错了!”
“凝神?”
“才不是才不是,都说了你听错了!”
看着抓狂的少年,延王轻轻地笑出声,然后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居然是轻松愉悦的。多少年了,自从当上王,要面对与官吏的勾心斗角,要想出解决民生的方案,要抗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庞大压力,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如此轻松地笑过。
少年看到延王笑了,就悻悻地转过身背对延王,打定主意不理他。
延王觉得自己越来越向一个猥琐大叔的方向发展,也止住了笑,心满意足地叹息。
少年悄悄地向他看过去,双眼咕噜咕噜地转,怪机灵的样子。延王当做没看见,只尽力于让国事繁忙的自己放松。
“……喂。”
“……”
“喂。”
“……”
“喂,延王。”
祝梧瞥了一眼少年,少年正无聊地拔着自己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