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天,陈阳来到了Z城,他已经离开这里快三年了,当飞机在Z城着陆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激动、兴奋、难过、不安,各种滋味夹杂在一起,让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他是来办画展的,顺便看一下他称之为“陈先生”的父亲,他已经知道他的病情了,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那是他的父亲,现在生病了,他不能不来看他。
当陈阳和蒋晓晓一起走进病房时,陈大海正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刘惠娟坐在床边织着毛衣,她的头发染过了,看上去年轻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看见陈阳进来,脸上顿时散发出了喜悦的光泽。
陈阳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怕吵醒了陈大海,可陈大海还是醒了,他的脸色灰黄,因为做化疗,头发干脆全剃光了,留了个光头,看上去精神萎靡,完全就是一个在死亡线上垂死挣扎的老人,听见有声音,慢慢睁开双眼,见是陈阳,眼睛里立刻散发出光芒,高兴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完全忘记了身上还插着各种管子。
“您快躺下吧!”陈阳立刻走了过去,扶着陈大海,让他慢慢躺了下来。
“阳阳啊,你来看我,我真的好高兴啊!”陈大海说着竟开始老泪纵横。
陈阳从没见他的父亲哭过,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总是阴沉着脸,让人害怕,而现在的他却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得让人怜惜,让人无法想像过去的他是如何的铁血冷酷,骁勇善战。
“阳阳啊,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我也的确做了许多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的事,一直到我生病了,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忏悔啊,我得向你们俩好好道个歉。”陈大海擦了擦眼泪,说道。
“老头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还提它干嘛,你若真想偿还我们,就好好把病养好,这样以后才有机会偿还我们。”刘惠娟说道。
“是,是,我是会努力的,只是恐怕我做了太多坏事,老天不肯原谅我啊!”
“爸……”陈阳刚准备劝说几句,陈大海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你们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顶多也就这两个月的事了,和你妈我已经忏悔过许多次了,我就不再说了,今天既然你来了,我就跟你好好说说你的事。”陈大海说完目光扫了一眼蒋晓晓。
蒋晓晓立刻明白这后面要说的话,她不适合听,于是,她站起身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
“阳阳,在你和苏晓瑾这件事上,我的确错了,生生将你们俩给拆开了,如果不是我,你们俩一定生活得很幸福,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拆散了你们!正因为不是心甘情愿分的手,所以你一直没忘了她,即便是现在。”陈大海说到这,深深地叹了口气。
“您多想了,她对我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晓晓对我很好,我也做了自己爱做的事,真的没什么不好!”陈阳说道,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你这也叫过得挺好?你不快乐,晓晓也不快乐,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我造成的!”陈大海的眉头越蹙越紧,他现在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
“老陈,你就不要再说了,那件事情要说错,我也有错,我也说很多恶毒话,做了一些许多恶毒的事。”刘惠娟说道。
“你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最终拆散他们的是我!”
“爸,您就不要再说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您要想想好的方面,我的腿已经好了,画画也取得了成功,至于晓瑾,她现在过得很好,您就更不必歉疚了。”陈阳劝道。
“对于苏晓瑾我是没多大歉疚,因为我们,她最终嫁给了邓诺天,嫁给他比嫁给你要更幸福,不是说你没他出色,而是邓诺天的父母都对她很好,如果她嫁到我们家,我们是不可能像他们那样对待她的。所以,我只对你歉疚,因为我一直反对你画画,害得你到现在才实现理想,又因为我的干扰,你失去了你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一直到现在还处在痛苦中。”说到这,陈大海顿了顿,深锁的眉头越蹙越紧,隔了好一会儿他又喃喃地说道:“苏晓瑾这人真还不错,在我们最危难的时候,只有她肯借钱给我们,如果连她都不肯借,我恐怕连病都看不起了!”
陈阳听了,心不禁紧了紧,低声问道:“借了多少?”
“两仟万,是你妈去向她借的,她真是个好女人啊,能不计前嫌地把钱借给我们,我们对她如此,真没几个人能做到像她那么宽容了!不过,陈阳,不管她有多好,她都不可能再属于你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忘了她吧,这样对她,对你,对晓晓都好!”陈大海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咳了起来,刘惠娟忙起身给他拍背。
“老陈,你就少说几句吧,来,喝点水!”说着,倒了杯水递给陈大海。
陈大海艰难地喝完水,深深地喘了口气,又低声嘟囔道:“永利那家伙,到现在还没有原谅我啊!”
“你想他干嘛,他都把‘华美’弄成这样了,这该报的仇,他也都报完了!”刘惠娟不满地说道。
听了刘惠娟的话,陈大海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华美’变成这样不能怪他,是我自己放弃的!”
谁说不是呢?如果陈大海不放弃,“华美”是不至于如此的!刘惠娟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劝慰陈大海了,只能沉默,而陈阳则想着哪天找贺永利好好谈谈,了了陈大海的一桩心事,毕竟陈大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现在连多说会儿话都会浑身疲惫,正如他所说,真的是时日无多了,这未了的心事还是尽量帮他了了吧,尽管他以前做了太多伤他心的事。
从医院出来后,陈阳一次又一次地来到“胜美百货”,想见贺永利一面,可一次又一次地被贺永利的秘书以各种理由拒绝在门外。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看着身体日渐衰弱的陈大海,陈阳的心纠在了一起,他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否则那老头肯定死不瞑目!于是,这一天,他不顾秘书阻挠直接冲进了贺永利的办公室。
贺永利当时正在和几个中层领导商讨事情,看见陈阳冲进来,眉头不禁蹙在了一起。
而跟在他后面的秘书则是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总经理,我拦不住他,他……”
贺永利手一挥,厉声说道:“好了,你出去吧!”然后又对着那些中层领导说道:“你们也都出去吧!”
当整个办公室只剩下陈阳和贺永利两个人时,陈阳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虽已年近六十,但却头乌发,眼睛虽小,却精神烁烁。
“贺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陈阳说道,脸上的神情却是难以遮掩的恼怒。
“打都打扰了,就别说这种客套话了,过来坐吧!”贺永利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示意陈阳坐下。
陈阳便很不客气地走了过去,打开椅子坐了下来。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贺永利点燃一支烟后问道,并将香烟盒递给了陈阳,示意陈阳也拿一支。
但陈阳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抽,自从知道我父亲得肺癌后,我就戒烟了!”
“你今天找我什么事?不会是把你爸爸得病的事怪到我头上来吧?我是恨他,可我也不至于希望他得这种病,更何况我也没那个能力让他得这种病!”贺永利冷冷地说道。
陈阳又一次摇了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把‘华美’快破产的事怪到我头上?市场竞争,优胜劣汰,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可怪不得我!”贺永利瞪着眼睛,直着脖子愤然说道。
陈阳忍不住冷哼了一下,嘴角露出丝鄙夷的笑容,说道:“贺总,我第一次到您这里来时,是带着一颗歉疚的心来的,因为我父亲曾经欺骗过您,可您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见我,现在又用这种小人之心来度量我,这不得不让我鄙视您!”
贺永利听了心里老大不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你也算是一个成功人士,心胸却如此狭隘,对过去了近三十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您难道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吗?是,我父亲过去是曾拿了您的钱,发了财之后又把您给甩了,可这又怎么样呢?他现在又落了个什么样的结果呢?而您如果不是因为当初那一口气会有今天的成功吗?”陈阳风轻云淡地说道。
“我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说我不应该恨你爸,还应该感谢他啊?”贺永利听了心里更不爽了。
陈阳摆了摆手,说道:“说到谢,我更应该感谢您,因为您的缘故,让‘华美’急速地倒了下来,而我父亲也不再想让我去接手‘华美’了。”
“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嘲讽我?”贺永利蹙着眉,不解地问道。
“我说的是真心的,您大概对我还不大了解,我从来就不喜欢经商,我的理想是做个画家,而我的父亲一直逼着我经商,上几年,因为一场车祸,我的腿出了点问题,于是我便有机会在美国专心画画了,这次从美国回来,一方面是为了我的父亲,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办画展。”此时的陈阳心情已经平静许多,说到画画,他的心情就会很自然地愉悦起来。
“你会画画?这我的确没听说过!”贺永利的戒备心也渐渐消失了,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来这里是求您去见一次我父亲,他一直想来给您道个歉,可是他现在真的走不动了,来不了了!”想着病房里躺着的那个老头,陈阳的眼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贺永利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哎,他变成现在这样的确可怜,可我跟他已经无任何感情了,也没必要去见他,见了也是彼此不开心!你去跟他说一声,过去的事我全忘了,他也不必要记得了。”贺永利心底深处始终没有完全放下对陈大海的仇恨,所以他不想见陈大海。
陈阳怔怔地看了他半天,说道:“我知道您还在恨他,说到恨,我和我妈应该比您更恨他。因为他,我母亲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痛苦,明知道他外面有女人、有孩子,却还是忍气吞声地跟他过日子,现在他落魄了,情人拍屁股走人,而我母亲却帮他苦苦地撑着,以至于头发都白了。至于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