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止一愣,当即弯唇嘲讽似地笑了,她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窗外一缕月光投进来,簪在她的云髻上,银光闪动的阴影,分不清是闪烁的发钗,还是美丽的清辉,她淡淡垂下睫毛,目光落在旁边桌几的一封密函上,她微微撇了撇嘴角,然后上前两步,轻轻将它捡了起来。
“纪大人,这个问题恕下官无力回答,但是,皇后之位并非下官所向往觊觎,请勿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她看着手中的信函,冷冷笑了笑,然后两手稍稍使力,不一会儿,被撕成粉碎的纸片顿时像雪花一样飘洒在地板上。
刘子毓和纪怀远同时震惊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此同时,柔止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向花厅的门房走了出去。
信函被撕毁了,那封唯一可以用来定纪怀远重罪的证据,就这样在柔止的手中变成了零落的碎片,灯火闪耀的花厅里,气氛依旧一片肃然沉默,微风阵阵吹卷,地板上的纸片乱七八糟飞舞着,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刘子毓石雕般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久,才仰头深吁了口气,转身走出了花厅。
“皇上,老臣、老臣……”
纪怀远老泪纵横,年迈无力的双腿颤巍巍跪了下来。花厅里昏昏暗暗的,时而一阵夜风从门帘吹进来,凉飕飕的,吹乱了拖在地板上的一阵官服袍角。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石雕似地也不知跪了多久,直到一阵苍老而温柔的语声在耳边轻轻响起:“老爷,您是不是真的太过迂腐了?”
纪怀远吃惊地抬起头,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结发妻子纪老夫人,纪老夫人摇了摇头,叹说:“老爷,在这之前,你猜薛尚宫刚才和妾身说了什么话?”
纪怀远没有说话,只是重又低下头,发颤着手去捡地上一张一张的纸片,这些足以让他诛灭九族的确凿罪证,纪老夫人看着他手中的东西,语气怅然道:“她说,传闻整个朝野纪大人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妻管严’,就连一个姬妾都不敢娶,可是,对于这种您怕老婆的传言,她是从来不信的……”
纪怀远依旧没有吭声,只是怔怔地盯着手里的纸片出神,纪老夫人又道:“老爷,你不是一直挂念着多年前那个叫薛定之的门生爱徒吗?你常说他可惜了了,生不逢时,若是没有明万两党的掣肘,他将来又会是一个国家栋梁。”
纪怀远大吃一惊,这才将恍惚的神思拉回现实:“怎么?夫人为何突然提起他?”
“哎。”纪老夫人再次叹了一口气,说:“刚才和她一番交谈,妾身才知道原来这位薛尚宫呀,正是你的得意门生薛定之的女儿啊!”
“什么?你说什么?她是定之的女儿?”
“老爷。”纪老夫人语重心长地劝道:“她是薛定之的女儿,刚才我们一番交谈才知道,原来十几年前,薛定之常常到我们家窜门时所带着的那个小女娃,就是她呀!”
纪怀远全身猛地一颤,顷刻间,一个粉雕玉琢、坐在他膝盖上用小手不停扯他胡须的两岁小奶娃闪电般窜入脑海,他嘴角轻搐着,耳边嗡嗡响个不停,纪老夫人还在说:“当时,她们家里不是遭了劫吗?你听说之后马不停蹄赶过去,然而,到了他家里,一切都晚了……哎,老爷,定之有后,他的女儿没有死,这也应该是值得一件欣慰的事儿对不对?所以,抛开您的成见,帮助帮助他们吧!有其父必有其女,妾身琢磨着,当今圣尊虽然杀伐决断,残暴阴冷,却并非是个无情之主,若是再有一个好的后宫能够枕头边规劝规劝,岂不是件于国于民的好事?老爷,君子有成人之美,您何不……”
纪怀远心头巨震,惊异撼动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如此宽阔的见识和胸襟,居然出自妻子之口
☆、第114章
马车依旧在幽寂的夜色上缓缓而行,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和牌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背靠着车壁,和来时一样,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柔止微微侧过身,轻轻撩开旁边的杏黄罗纱车帘,这时,晨曦近了,一缕青灰透过车帘缝隙洒进来,她看着外面,只见街道上,早起的小贩三三两两摆起了小摊,有卖小笼包的、有卖茶叶蛋的、有磨豆浆的、最后,当目光落在旁边一对卖煎饼的年轻夫妇时,她的眼波轻轻一漾:“等一下。”
马车停了,刘子毓表情疑惑地看着她。柔止牵动唇角微微一笑,说:“我……我忽然有点饿了。”
刘子毓点头会意,立即朝车夫吩咐了声什么,不过,他的话音刚落,柔止又道:“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说着,微弯着腰,打开厢门轻轻跳下了马车,刘子毓想了想,也跟着去了。
他们两个人,一个芝兰,一个玉树,绮年玉貌,韶华之姿,肩并肩走着,太像一对富贵人家的年轻小夫妻了,以至那小贩夫妇一见了他们,立即喜得迎道:“这位公子,这位夫人,米家煎饼,香酥脆嫩,不吃算你生平一大遗憾哟!”
刘子毓听了这话微微一怔,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柔止大概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点头微笑:“好,给我包一个。”想了想,又道:“两个吧,你也要吃是吗?”说话间,微仰着脸,朝刘子毓柔声问道。
刘子毓默不作声,只是倒背着手淡淡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两个用黄油纸包着的煎饼便热气腾腾地递到了他们手里。柔止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从左边的袖袋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小贩,年轻的妇人接过铜板,赶紧喜笑颜开道:“谢谢公子!谢谢夫人!二位慢走,请下次多多照顾。”
两人转身走了,临走前,柔止手捧着那冒着葱油香气的煎饼,时不时回头朝那对年轻夫妇看上一眼。
刘子毓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发现,烟雾氤氲的小摊前,那头上包着块蓝布方巾的年轻女人正牵着一只袖子,轻轻往丈夫脸上擦拭着什么,刘子毓看着看着,微微有些失神,正要掉过头去,然而,就在掉头的刹那间,眼角不经意一瞥,却发现柔止怔怔地站在那儿,手拿着煎饼,微红的眼眶里,两行泪水正顺着眼角滑出来,一点一滴,从颧骨一直滚到了腮边……
他的心剧烈一缩,原来,她想要的幸福,也是如此……如此简单。
就这样,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到皇宫时,天已经彻底亮了,鳞次栉比的宫楼殿宇在微若的晨光中阴阴冷冷笼罩着,朦朦胧胧的,仿佛是他曾经在外守过的皇陵。
两人一起下了马车,殿阶前,柔止看着他,好半晌,才淡淡福了福身:“奴婢走了。”
“回哪去?”他沉默了一会儿,也负手淡淡地问。
柔止呆呆板板一笑,道:“尚宫殿吧,有些事情奴婢还要处理一下。”
他不答,好半晌,才紧抿着好看的薄唇,点了点头:“好,朕也该去早朝了。”
他转身,她再次朝他礼了一礼,两个人分道扬镳,然后各自迈着沉重的步子,朝他们所要走的方向走去。
暮春时节,纷飞的柳絮像白色的绒球飘浮在整个紫皇城上空,好风凭借力,就连那几层多高的琉璃瓦当也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皑皑如雪。
人生骤然变得寡淡无味起来,即使天已经亮了,但在仰望头顶那一线晨光时,为什么她看见的依旧是怎么抹也抹不走的消沉意志,惆惆的,怅怅的,就像阴霾一样笼罩在她的脸上?
缀着珍珠的绣鞋踩在足下的白玉方砖上,迷蒙的飞絮不停在她眼前吹吹卷卷,乱纷纷的,像雪片似地逐一掠过她的衣襟和裙摆,柔止轻蹙着眉,耷拉着肩,走着走着,刚要提裙跨上一层台阶时,忽然,腰际被人用力一拦,整个人立即横躺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既然是昏君,那还上什么早朝呢?”
他看着她,深邃的黑瞳浮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浪和轻笑,柔止一愣,还没回过神,他已经猛地一转身,抱着她就往养心殿的寝宫踏步走去。
是啊,他们两个,一个是昏君,一个是妖媚,声名都已至此,何不将这些全部落实呢?
于是,也不顾这一路宫女宦官投来的各种目光,他就那样打横抱着她,面无表情的,绕过一道又一道的回廊罗帷,还不及奔向暖阁的御榻,便就将她狠狠抵在后面的墙壁上,一边埋头激吻,一边动作迅速地扯起她腰间的衣带。
他是个成功的帝王,然而,却是个失败的男人。他对她,承诺过,许允过,用尽一切心机,一切手腕,然而,倒头来,这些承诺,这些许允,却成了空中楼阁,水月镜花……
温柔乡里的包裹永远让他那么迷醉痴狂,他像一个被敌人击垮的将军,战场失意,然后只能以其他的方式来找回他的自信心和成就感,于是,也不给她片刻适应的功夫,抬起她的右腿,腰部往前重重一挺,猛地就将自己嵌了进去。
“叫我的名字,快点。”
他催促着,动作一次比一次激烈,身侧的红釉岁寒三友图花觚从古架上摇落下来,摔碎在金砖地板上,它们本来是一对,然而,四分五裂的瓷器碎片散落在那儿,仿佛在证明着,这皇宫里的一切东西,即使再珍贵,依旧是徒劳的,脆弱的,不管用的。
他爱她,一直都是,或者说,一次比一次强烈,然而,到了如今才明白,所谓的情话和誓言,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尤其在没有将它们兑现之前……
她脸色苍白,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他肩头的皮肤里,她秀眉蹙得很紧,颤抖的嘴唇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他看在眼里,越发来了劲,腰部再次猛地一沉,刹那间,那些刚还被丢失的成就感和自尊心,全都又活回来了。
“圣祖训——”
早朝的时间到了,大殿外的丹墀玉阶上,有个不怕死的年老官员跪在那儿,手里高举一方册子,扯着嗓子喊道:“圣祖训,为君之道,必须先正其身,若耽奢滋味,一味纵逸,非……明君……”
他念的是一篇《圣祖训》,洪亮而古板的嗓音在整个养心殿不停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