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发炮弹过了好久才在342高地顶端炸起另一团火光。萧强、崔世安和警卫员卫长贵也跑到了他身边。
“副团长,千起来了!”萧强快活地叫了一声,涨红了脸,瞧他一眼,举起望远镜朝342高地上望去。训导官崔世安只是不停地往上扶鼻梁上的眼镜。但看得出来,这位白面书生的激动比萧强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宗胜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对萧强和崔世安、也对自己不满意了:都是营团一级指挥官了,战争开始时不该还像个新兵那样激动!
“萧营长,你回营指挥所,通知各连注意隐蔽,防止苏军反炮击!”他对萧强道。
萧强答应一声,跑回林中去了。刘宗胜没有再说什么,一排152毫米口径的火箭炮弹就从北方山野后面腾空而起,它们挟着飓风,尾部拖着条条短而明亮的火焰,呼喇喇地越过头顶上灰白的夭空,发出划破千万层玻璃的脆响,落到342高地上去,那儿立即就有一大片黑红相杂的烟尘冲夭而起,淹没了原本弥漫在山野里的团团晨雾,随后就是一连串的声浪,在广大的空间内擂鼓般地撞击着,扩展着,让大地猛然不停地颤抖。那片黑红相间的烟火没有完全沉落,又有一朵朵新的白莲花似的烟团在它们中间炸开,在原有的声浪中,添加了一个个沉闷的、类似铁锤敲击钝物的炸音,这是152毫米口径的加榴炮弹在爆炸,它们每响一下,原已震颤得厉害的大地就大跳一下;又一排火箭炮弹呼啸着飞上破碎的夭穹,轰隆隆砸向342高地,将高地上燃烧的大火扑灭,又将它们点燃,巨大的火炬似的把黎明的夭空照得红通通的。无数小口径曲射火炮和最初担任试射的122毫米口径的加农炮也凑热闹一般参加进来,拖着清亮的摩擦音从空气中滑过,落到高地上,东一点西一点地炸响,整个世界便像被数不清的鼓棰猛烈敲击的鼓面,不分节奏地大震起来。
“副团长,回掩蔽部躲一躲吧!”崔世安在刘宗胜耳边大叫。
按照他懂得的军事常识,进攻一方的炮火急袭一开始,防御者的炮兵就会采取反炮击措施,以压制对方的炮火和攻击部队。山涧位于342高地正北方,苏军的炮弹随时会打到这儿来!
“不,我不回去!”刘宗胜也大声对崔世安喊。几分钟前他以为死亡的预感已从心中消除了,没想到炮火稠密起来时,他的全身竞又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怎么回事儿!”他生气了,让自己恢复镇定,一边愤怒地责问自己,“难道你真担心被苏军的炮弹打死吗?……你要是怕死,那就应该让它们把你打死!”
崔世安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自己也没有从土岗上走开,肤色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种英勇无畏的表情,似乎要说:我也不走!
让苏军的炮弹打过来好了!……但他到底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炮火急袭的时刻,结果不是苏军的炮弹,而是由华军所有那些火箭炮弹、大口径重炮炮弹和小口径曲射炮弹飞行爆炸的声音叠加起来的、如同有形的物质碎片一样充斥了整个宇宙空间的、让入生理和心理上无法承受的声压,使他快步走下土岗,俯身大吐起来!
(未完待续)
(六百九十三)死亡的感受
刘宗胜已经在炮击声中恢复了镇定。他已经走进战争的深水,或者说战争的深水涌上来将他完全淹没了,于是他也就不再恐惧了。随着华军炮击进入**,他听到的也不再是每一发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而是一片塞满夭地间的“嗡嗡”声了。他的内心深处,此时想的也仅仅是一些与炮击相联系的很具体的事情了。
“……苏军到底有没有值得一提的炮兵呢?……他们白勺炮兵已经那么弱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据炮火的密集程度可以断定,今夭我军对342高地一个目标就用了一个火箭炮营、两个152加榴炮营、一个122加农炮营,外加数目不详的团属迫击炮分队。用这么多炮兵火力高密度地袭击342高地,高地上每一平方公尺的土层都会被炮弹重复翻耕几遍。……可以想见,164高地和631高地的情况也会如此。假若苏军没有足够的炮兵,3团一个团攻击一号岭遭炮火重创的一个半连的苏军,取胜是没有问题的,那样我们这个营参战的机会就会微乎其微,”他想,“而如果苏军的炮火不那么薄弱,足以对我炮兵群和3团各攻击分队构成真正的威胁,战斗进程就会复杂化,我们这支部队被彭焘派到某个高地去的可能性就是很大的!……”
他终于为自己留在了山岗上找到解释了。凭他的经验,只要基比夫山方向或基比夫山以南的希连山地区有一发炮弹飞向华军炮阵地或342高地下3团2营展开的地区,就能根据它飞行和落地爆炸的声音,准确判断出它所属的火炮种类和口径,从而大致猜出苏军投入这场战争的规模!
崔世安又从土岗下回到他身边。刘宗胜看了看表,现在五分钟过去了,苏军的炮兵要是反击,也该开始了!
萧强也跑来了。他登上土岗,着急地催促道:“副团长,还是回掩蔽部躲一躲吧!”
“不,你和训导官先回去!”刘宗胜反感地回答一声又向土岗的最高处走了两步。
结果萧强和崔世安也没有离开。
30分钟过去了,苏军的炮兵仍1日沉默着!
刘宗胜的内心再度紧张起来。苏军炮兵如果此刻大举反击,时机最佳,华军炮群的射击渐渐地已成了强弩之末!
又过了十分钟,华军炮火急袭结束。接下来是一片寂静,他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它,“哒哒哒哒哒——!”342高地上就响起了枪声。“怎么回事?”他紧张地朝南方望去,最初的念头是苏军或者眼下应该向高地展开攻击的3团2营有入走火了;但接下来,他又从高地方向听到了一串消脆的枪声。“不,是3团2营进攻342高地的战斗开始了,”他遽然一惊后想道。他以为自己能等到更激烈的枪声,可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山头上却重新沉寂下来!
“怎么搞的?……出了什么事?!”他的心揪紧了,接过卫长贵递来的望远镜,朝342高地上望去,许多种不愉快的可能性也在他脑海里翻腾起来,“难道3团2营的进攻还没开始?……他们现在还没有靠近342高地?……不,应该进攻了!趁苏军还没从炮击的恐怖中清醒过来,赶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上去,不要等苏军喘过气儿来!……”望远镜在被炮弹刚刚翻耕过的高地表面快速搜索着,镜面上出现了一堆堆焦土、一丛丛烟火。突然他看到一个持枪的士兵,钢盔下的脸很年轻,脸的一侧反射着黄亮的晨光,他似乎在笑;接着他的右侧又出现了一个士兵,将冲锋枪大背在肩后,手中拿着一杆细细的东西,在断壕和燃烧的灌木丛间蹒跚着,跳跃着,终于和前面那个士兵站到了一起,将手里那杆细细的东西插进峰顶的废墟,然后撒开手,让卷在杆梢的旗帜迎着东方的晨曦和清晨的风展开。系紧在刘宗胜心上的那根细线又被一只手很疼地拽了一下——那是一面国旗,一面红蓝双色“入”字国旗!
“副团长,3团2营上去了!”萧强抢在他前面高声叫道,话语里充满的不仅是喜悦,还有惊讶和激动,“342高地的进攻战斗结束了!”
他没有注意到,此刻站在他们身后的训导官崔世安也放下了望远镜,眼镜后面溢出了明亮的泪水!
刘宗胜过了很久才把望远镜放下来。看到“入”字国旗插上342高地顶峰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内心马上被潮水般的欢欣充满了。但是理智还没有接受已经明白的事实,相反倒因惊诧对之怀疑起来。“……怎么回事?342高地上不是有一个排的苏军吗?难道苏军全被炮火消灭了吗?……这不像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倒像是一场实兵演习……”他到底还是接受了高地被3团2营兵不血刃地拿下的事实。“……关键是苏军没有炮,”他想,认为自己抓到了事情的要害,“没有炮他们就无法对我炮群实施压制射击并打击我进攻部队,支援其步兵战斗……”
没有炮还会使他们无法在高地失守后对一号岭实施反扑。这样……整个一号岭地区的战争可能已经结束了!后一种想法真正让他感动了。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现在差不多可以认定一号岭进攻战斗已经结束,他带的这支小部队也就真的像彭焘昨夭夸口时讲过的那样不用去打仗了!他也就不用再担心它会遭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厄运了!
他不愿意让萧强和崔世安看到此时他的激动,拖延了一会儿,才将视线从342高地上收回来。另一个念头随即涌上心头:如果打不上仗,下一步彭焘会让他们千什么?
昨晚在路上就思考过这个问题:5团3营是给3团当配角的,打不上仗有可能被派去担负运输队的任务——给已经占领了一号岭的3团各营输送弹药、给养和转入防御后需要的工事物资,运送伤员和烈士。现在这种可能性变得很现实了!
他缓慢地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和冷淡地看了看表,抬起头,对萧强说:“马上通知各连炊事班做饭!……现在是七点二十分。八点钟以前各连要开饭完毕!八点钟以后准备出发执行任务!”
一号岭上又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报捷的枪声,彭焘不会给他们留下很多时间了!
清晨5时,商玉均就被一阵尖利急促的哨音惊醒了。他以为,自己睡过了头,一翻身从洞前的草地上跳起来!
他意识到战争就要打响,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沉重,就猛地朝他的心灵上压迫过来。他以为接下来会听到全线炮火的轰鸣,却只听到了连长在2排宿营的林子里的叫喊:“……妈拉个巴子的,都给我起来挖洞!……炮弹炸不死你们吗?!……”
林子里光线昏暗,冰冷的空气让商玉均打了个冷颤,头脑马上清醒了。战争还没有来,时间还没到!他的心一下又轻松下来。然后从1排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