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之内,徐原光着膀子躺在席上,露出一身累累战创。西军将帅,哪个不是靠一身的创伤堆起来的?
徐大气色不太好,脸有些发黄,嘴唇很干,虽然躺在塌上,但还是显得十分躁动,不停地翻着身。忽地从席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张脸挤作一团。尽管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久经战阵,受创无数,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他确实旧疾复发。但更重要的,却是心病。
杭州行在究竟是他娘的什么意思?以前吧,说我跋扈,说我强横,这回老子乖乖听老九的话,亲自领着兵去驰援环庆,并击退了张俊,功劳不小吧?哎,凭什么其他将帅都得升赏,到了老子这儿就一句空口白话?你不升我,好歹把我两个儿子提个一级半级吧?去他娘的,吃力不讨好
徐原很上火。
“大帅。”房外,有人唤道。
“何事”徐原极其不耐地吼道。
房外之人似乎被吓住了,好半天才回应道:“制置相公到了。”
“你说谁?”徐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九官人到了。”房外的仆人再次说得直白一些。
徐原脸色一变老九?他?他亲自到渭州来了?为了什么事?许多疑问一齐闪过心头,徐原赶紧爬起来,一边喝道:“请他到厅上稍坐,我随后就来”这于公于私,他都该赶紧露面。
“大……”仆人刚说一个字,就嘎然而止。随后徐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大哥,我进来了。”
没等徐大回过神来,徐九已经推开房门,跨过了门槛。徐大转头望去,只见堂弟一身便装,手里提个幞头,胸前一片汗渍,脑门上那汗珠豆大一般,显然刚从马背上下来。
徐大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之后,心里一股无名邪火腾腾而起,把牙一咬,竟给徐卫作了个揖,口中不冷不热地喊道:“见过制置相公。”
“看出来了,这是憋着气呢。”徐卫把幞头往桌上一扔,坐了下去。又把衣襟一扯,凉快凉快。
徐原就坐在床边上,没好气道:“岂敢?制置相公领导西军取得大捷,圣上欢喜得紧,授镇西军节度使,为兄贺你一个”
徐九也不跟他酸,关切道:“大哥,好些没有?我听说你病了,这不,过来看看。”
听他这么一说,徐大倒不好意思再挖苦,从床上起来,至桌边坐下,冷冷道:“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
徐卫忽然叹了一口气,看着徐大那一身的伤痕,由衷道:“就凭这一身战创,也足以让人肃然起敬,大哥,不容易啊。”
徐大一时无言以对,良久,终于缓和了语气:“从征报国,死伤再所难免,你那胸口的箭创,也才没愈合多久。你我弟兄,彼此彼此。”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道“想必你近来公务繁忙,何必亲自来一趟?有这个心,作哥哥的,就欢喜了。”
“这话就不对了,论公,你我是同袍;于私,你我是兄弟。秦州渭州又隔得不远,我如何不该亲自来?再说了,我若不来让大哥消遣几句,你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徐卫笑道。
徐原提起桌上茶壶给堂弟倒了一杯,摆手道:“这事又不怨你,只怪哥哥没福,入不了杭州那帮人的法眼,去他娘的”
徐卫淡然一笑,朗声道:“此番,兄长率军驰援环庆,劳苦功高,小弟心里有数。”
徐原闻言,只是笑笑,并无他话。你有数起什么作用?你虽然是制置使,能给什么好处?
徐九见状,随口问道:“两位侄儿何在?”
“都在营里,我这一病,他们自然要分担得多一些。”徐原回答道。
“哦……”紫金虎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正在此时,外头响起脚步声,两兄弟转头望去,见一华衣老妇进得门来,却是徐原的发妻,徐吴氏。
在兄如父,嫂如母的封建社会,面对嫂子可含糊不得。徐九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执礼问候道:“小弟给嫂嫂问安。”
“我听说九弟来了,还以为下人看错了呢没成想,还真是稀客稀客”徐吴氏笑道。
“方才与兄长相见,还不及去拜见嫂嫂,还请勿怪。”徐卫说道。
“哎呀,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嘛。九弟既来,就多盘桓几日,也好让嫂嫂和你哥哥……”徐吴氏十分热情。
徐原却打断道:“行了,我和九弟有事要谈,妇道人家懂个甚,你自去安排酒食,再派人去营里唤徐严回来作陪。”
徐卫心中一动,忙道:“既是家宴,我那徐成侄儿也一道叫回来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机会来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机会来了
徐原向来偏爱他的长子,所以要叫个儿子回来作陪时,想也不想就是徐严。听徐九这么一提,他点头:“也好。”
徐吴氏上了年纪,絮叨惯了,正好赶上小叔子来,忍不住叫苦道:“老九,你这哥哥自打从庆阳回来,看谁都不顺眼,跟自己都不过去,你替嫂子好好劝劝他。”
徐原大为光火,吼道:“哪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我和九弟有正事要谈,婆姨家搅甚么搅”
徐吴氏嘀咕几句,这才退了出去。她一走,徐原起身道:“走吧,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上花厅去,容我披件衣裳。”
徐卫闻言一笑:“这不挺好么?这才叫坦诚相见。再说了,又不是外人,何必客套?”
“你好歹也是制置使,现在西军数你最大,我在卧室里跟你见面,这叫什么事?”徐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徐卫收起笑容,把手一挥:“罢了,闲话打住。大哥,这次来渭州,一是看望你,二是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徐大一听,心里多少舒服一点了。老九虽说是西军总帅,但看看,遇到事还不是要来跟我商量商量?遂取了件直裰披在肩上,坐回桌边,点头道:“说吧,什么事?”
徐卫沉默片刻,象是在思考要怎么说。好一阵后,才道:“此番,我军两个战场都取得胜利。朝廷有不少庆祝的事宜,这本来跟咱们陕西也搭不上边。不过,前些时候有内侍到陕西来传诏,提到一个事。”
徐大好像很感兴趣,认真地听着。
“说天子打算按惯例,让陕西派员去杭州献俘。此番作战,我军俘伪韩齐王高孝恭之子高宛,以及金韩两军中高级将领多名,应该说还是拿得出手的。”徐卫道。
徐大的兴趣更浓了,逢重大军事胜利,朝廷召前线派员去京献俘。首先是在宣德门举行隆重仪式,而后奉派之将入讲武殿朝贺皇帝报功,这是惯例。但是,谁去献俘,谁就等于撞大运了。原因就在于,一般来说,奉命去献俘的人军阶都不会太高,但是一定要有背景。因为这个人是铁定会受到官家接见,一睹天颜,这是给皇帝留下印象的好机会。从前,种师道就干过这事。
“嗯,确实,那你打算派谁去?”徐大试探着问道。
徐卫直视着他,似笑非笑道:“大哥以为呢?”
看堂弟这副表情,徐大心里就活动了,赶紧道:“你是制置使,这事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让谁去谁就能去老九,你看……”话至此处,自觉有些不妥,就没再说下去。
徐卫却紧追不放:“怎么?大哥可有提议?”
“没有没有,这事我又作不得主,你说你说。”徐原推托道,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向堂弟开口。
徐卫忽地一叹:“其实这事我也作不得主,因为赵官家在诏书里说得明白,让我派徐家子侄赴行在献俘。我估摸着,这是对我们徐家的一种荣宠吧。”
徐大两眼一瞪,心里憋着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了忍,趋身向前,小声道:“那你打算派谁?”
徐卫故意卖关子,轻笑道:“我反正是还没儿子。”
徐大干笑两声:“你没有,老四老五不都有么?徐仲已经作了副统领,咳咳,不过就怕这娃年纪太小,没什么见识,到时见了天子,连个屁也不敢放……”
徐卫突然大笑笑得直拍桌子这倒让徐大摸不着头脑:“我这话有什么可笑的?”
徐九边笑边摇头道:“行了,大哥,咱们都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除了你儿子还能是谁?”
徐大顿时心花怒放,责怪道:“你这厮,既然早有主意,你还装模作样问甚?我还以为……”
“哈哈,大哥,老实说。这一回徐家子弟中,数徐成功大,高宛就是他逮住的。除了他,谁还有资格去行在献俘?我不过是跟你玩笑罢了。”徐九笑道。
徐原也不知怎么地,竟愣了一愣,随后才缓缓点头道:“哦,徐成啊,是,此番他出力不少,这小子总算有点眉目了。”
他这一点小变化哪能逃过紫金虎的眼睛?徐九心里雪亮,大哥偏爱长子,多半是想着让徐严去吧?那对不住,这事我说了算。徐严他凭什么?此次作战,他留守渭州,并无尺寸之功,怎么可能让他去?
只是这些话不方便明说,徐卫接过话头:“不错,小的逐渐出息了,你这作爹的也该省省心。我是这么想的,徐成侄儿去一趟杭州,官家少不得要格外赐见封赏,回来之后大哥你看合适的话把他提一提,也能替你分担一二不是?”
徐原一时无话,从庆阳府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琢磨一个事情。今天徐九来了,又提出献俘的事,他正盘算着有没有必要把这事跟对方商量商量。
其实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接替的事。西军和其他宋军不同,有自己独特的传统。西军将帅很多都是兄终弟及,父死子替。比方说,他自己就是接老子徐茂的班,作了泾原帅;现在的熙河帅姚平仲,他老子姚古从前也是熙河路经略安抚使;还有刘光世,他老子刘延庆当年也是西军帅守之一;便说徐九,他老子徐彰,曾经也是西军大将。
尽管,子弟接父兄的班,并非直接世袭,总要四处历练一番才委给重任。但现在不是乱世么?乱世不讲究那么多陈规旧习,徐原的算盘就是,他退了之后,让他儿子接泾原帅位。但这事,是他说了就算的么?显然不是,这件事情首先就要有徐卫支持,他既是制置使,又是秦凤帅,他的话分量尤其重。
其次,川陕宣抚司要同意。不过,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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