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唯有丁姀一人是坐在赵大太太下首近边的,乍一看更为显得与众小姐不同了。丁姀不知赵大太太何故如此,一时如坐针毡。又听丁妙这时候启口奚落了几句:“哟……没想到咱们这一伙倒是给八妹陪坐来了,咱们可是都沾了八妹的光,能得跟太太们一起吃口饭呢”一面说一面捂嘴笑。
丁姀脸孔登烧了起来,淡淡扯着笑,道:“七姐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在这佛堂里面用饭是没这些讲究的。佛说众生平等,哪里分那些呢?太太们只怕咱们在那边不好好吃饭,故才都叫唤咱们过来的。七姐又怎么将我剔除在外了呢?”
丁妙瞪瞪眼珠,用绡帕掩住嘴,看不出什么表情。
几位小姐这时候都显得不甚自在了。丁婠道:“八妹说的是实话,你七姐有口无心。”
丁姀点点头,不甚在意。
赵大太太听了丁婠这话,忽而挑了挑眉,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丁妙更为不爽快了,这会子连丁婠都不愿意再去看一眼,只道自己气量大,不予小性子计较。
这时如璧忐忑地弯下身,对丁妙说了句什么,手里头战战兢兢地,似乎握着什么。
二太太瞧见,知道那是丁妙该服的药,怕着女儿又生起尖酸刻薄的性子来,把如璧也给骂一顿,便连道:“如璧,你倒水送服吧。”
丁妙原是要拒吃这口药的,碍于母亲亲自下了令,只得狠狠瞪一眼如璧,扭过头兀自不爽快。
那上回在丁家的时候也有这回事,赵大太太是知道的。丁妙素来清高自傲,也许是这多愁多疑的心性,使得她身子骨尤为孱弱。当日她还送了整两盒的药丸给她,也不知吃了究竟有没有成效。不过看丁妙如此排距吃药,想想当着面也不好问了。总归是自己儿媳妇的嫡亲妹子,总要留些情面。
于是笑容款款地道:“佛门幽静之地,是能敛人心气的,尤其这斋饭,多吃些总有好处。我在盛京便时常斋戒,我母亲也是,故而她老人家也是眼不聋耳不花的,健朗地很。”
几个太太各自点头笑着称是,待赵大太太开始动筷,便也相继拾箸。
赵大太太笑容和煦,对紫萍嘱咐了句什么,紫萍满笑着点点头,就来到那名未知身份的太太那里,给她布菜。那太太只是略淡地笑了笑,并不往赵大太太看。吃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地小口慢咽,不光如此,便是在此刻依旧一副内敛正经的模样,让人见了不免又压抑起来。夹了几口,她便让紫萍停箸了,小声道再不必如此。紫萍依言,静静退到赵大太太那里。
丁姀心想,这人不是分外有身份,便是与赵大太太有十分紧密的联系。适才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她上了什么车,可是却看到赵大太太的车驾前还有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难道就是这个人坐的?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向她悄悄睃了一眼,见她正嘴唇紧抿,脸容情绪密不透风,就又飞快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饭到一半,丁妘自舒七爷那间过来,一进屋稍稍愣了一下,继而脸上就堆上了笑容,软言温语地道:“我还道怎么样,去了那里见不到诸位妹妹们,原来是到了这边来了。呵呵……”边说边往赵大太太过去。
赵大太太笑着:“你来了?淳哥儿可吃了饭没有?”
原是丁妘先亲去照顾淳哥儿,又因为丁凤寅在那里,她既是丁家人又是舒家人,自然由她去照应了。这会子想是那里已经饭毕,就又过到了这边。她一来,便替下了紫萍的事情,撩气袖子熟练地给赵大太太布菜。边道:“吃了,直说这里的菜好吃,还多吃了些。”
赵大太太紧接着问:“可给他喝酒了?”往日去侯府里,总央赵修泽几口喝,有一回竟喝多了回不去,怕被他父亲责罚。所以吃饭什么,赵大太太既然将淳哥儿给带了出来,总是要亲眼盯着才肯放心。因为这趟情况不容,便让丁妘去了。
丁妘笑了笑:“娘,您忘了这里可是南山寺,出家人的地方哪里有酒让淳哥儿喝呢?呵呵呵……便是适才七舅舅跟我大哥要讨些打牙祭,也是没有的。”
赵大太太一拍脑门,“喔唷”了一声:“看我老糊涂了”
桌上立刻都笑起来,唯有那端庄的太太依旧不苟言笑,只是略微扯了扯唇,便再无多余的起伏。
饭毕,自有小沙弥并个舒公府的丫鬟领路,往各自备好的禅房去休息。过了午后,便又有婆子来敲门,让诸家太太小姐随意愿去上香拜佛。
丁姀让夏枝备了香礼等物,包好香油钱,就出了门。几位小姐都在西厢一排的禅房入住,她一出来,便就瞧见梁小姐跟自己的丫鬟碧纹也一道出来。几个人相视几眼,便浅浅一笑各自走开。
丁妙出了房门打量了几眼,微微一哼,便叫道:“如璧,把披风给我拿来,这鬼山里冷得糟,快冻死我了。”
里边如璧赶紧应道:“是的小姐,奴婢早先也防你怕冷,就带了几件厚实的。要不要连衣裳也再换换?”
丁妙蹬了一脚:“还换什么换,刚起的时候不说的?赶紧拾了那件孔雀绿的披风给我,我就要那件。”
如璧就慌慌张张地抱着披风出来,连带上门,给她细心披围上,戴上毡帽。
丁婠正巧也出来,捋着脑后的长发,乍然瞧见丁妙小小地一愣,又恢复常态,慢慢将鬓角的细发勾到耳后,笑着道:“七妹也出去么?”
丁妙眼一抬:“自从庙里过,哪有不拜佛?五姐问的岂不可笑。”
丁婠略微仰起脸,一副诧异地模样:“才以为你会多休息一会儿的,哪里知道你还会有这精神头。身上可有没有什么不适之处?若有的话,且管跟五姐说,赵大太太只让咱有意愿的去,不勉强的。”
丁妙的冷眉渐拢,拽了一下如璧正为自己系披风的手:“走开,别跟我碍手碍脚的,去拿个手炉去。”
如璧吓了一跳,仓皇跑进去拿手炉。
丁妙转了转眼珠,才笑道:“姐姐这跟舒公府才待了几天,连着说话的味道都变了。我怎么闻着有股子京腔呢?”说罢挥了挥手在鼻翼低下,笑道,“有句话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姐姐还是细心下些实道的功夫才好,光那嘴巴去讨好人,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丁婠脸一红,咬住了下唇。
容小姐打屋里出来,被这姊妹两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了一跳,“呀”了一声,便捂住嘴匆匆带着丫鬟跑了。
丁妙回眸撇瞥向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唇角微微绽笑,帕子一挥,如璧正好捧了手炉过来。她往丁婠那里努了一眼,便接过手炉袅娜地走了。
“小姐……”喜儿气不过,铁青着脸道,“七小姐可是越发过分了。”
丁婠的嘴唇死死抿着,并不开口说话。看着丁妙一步步轻佻地离开,心头理智渐渐熄灭了这股火气。一想,丁妙只是嘴巴毒了些,任她去也罢。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丁姀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若她也向着舒季蔷去的话,那可了不得了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佛见
出了禅院,便有来时的丫鬟等着,正各自说些闲话打发时间。有斜靠在门洞上的,亦有仍旧端端庄庄站着的,三两在一起窃窃私语。乍听到脚步声,那几个靠在石门上的丫鬟便飞快地站直,立时恢复一副可人的模样,恭候来人。一见是梁小姐跟丁姀前后出来,先时伺候的那两个便出来:“给小姐们纳福。小姐们且这边请吧……”
梁小姐偏微着头,认出那丫鬟来,略略颔首,问道:“你们大太太可是有什么安排?”
丫鬟道:“那倒不曾听说,不过太太们已往前面去了,兴许是有的。”
梁小姐便从碧纹手里施了一吊钱给那丫鬟,回过头来问丁姀:“八小姐不如一起吧?”
丁姀点点头,既然是一起出来的,就没有理由分道走。于是就跟梁小姐慢慢地下台阶,往佛殿的缓坡走去。
梁小姐见夏枝生得不俗,便寒暄起来:“她叫什么?”
丁姀略微愣了愣,才明白说的是夏枝。回道:“她叫夏枝。”夏枝便在梁小姐面前行了个礼。
梁小姐手阔,派了一吊钱给夏枝,沉吟道:“看起来不小了,八小姐怎么不放出去?”
夏枝的脸腾地红了,脑海里乍然浮出北上的丁泙寅脸容。想起那会子他追到余杭来的情景尚觉难受,表情也慢慢地黯淡下来。
丁姀沉默地看了看夏枝,暗叹:怕是想到这些事了。便对梁小姐摇了摇头,示意不想就此话题说些什么。
梁小姐的眉头蹙了蹙,倾前身子张嘴还要再问,不妨丁姀一眼睃过来,竟然从里头闪出一股刀锋似地冷光,一时骇住,呛了两声,窘涩不堪。
丁姀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分开了难免伤感。现在还不是时候,且再等等。”
梁小姐木讷地点点头,心底着实震惊,这丁姀方才那一眼可不像是她这种温淡又胆小怕事的人该有的,如棉里藏的一根尖针一般,让人素日察觉不到,待察觉到却已经被刺到了。好生内敛的人,似乎扛得住许多压迫,并不表现出来。
这样一想,突然又对丁姀改观了。丁家三姊妹,似乎个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不过这样一来,她身上却轻松了许多,慢慢地竟绽出了笑。
丁姀微微吃惊,不懂她笑些什么。不过怕她再要问夏枝话,便也不去理会了。
两人信步下着阶梯,因为上来时已经累得够喘,腿部的肌肉酸地宛如注了醋似地,迈腿一拉都显得笨拙。所以就走得有些慢,似乎就拖拖拉拉地,谁也不想往下走似地。
“八小姐,梁小姐……”身后蓦然响起几声怯弱的交换。
两人回身,见容小姐跟两个丫鬟就在身后不远处,便停下了脚步等她过来。
容小姐莲步轻移,羞涩笑着:“两位……两位是要去拜佛吗?”
梁小姐道:“容小姐也去么?”上山的时候她似乎身上就不舒服了,这会儿还去么?
容小姐的脸红里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