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一定能够让人眯着眼睛开心的回味,往事还可能让人心中充满了悔恨,充满了愤怒,充满了恐惧,充满了不甘,充满了让人逃避,让人不敢面对,让人无力的一面。往事本来就是时间最好的伙伴,只是相比之下更加情绪化,也更加无情一些。
现在,往事开始一点点地在柳梦潮的耳边响了起来。
根据白娅的说法,进入轮回世界的人,是通过自己投放在现实世界的即时通讯工具上的产物,随机产生,然后将这些人送入到自己所在的世界来。但是现在柳梦潮不自觉地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还是这个叫做白娅……不,欧若拉的女人早已经安排好的结果?
主神之间的对战,是不是真的不可避免,自己才要在本来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彩池点数之后,面对着一个又一个主神的挑战?还是说,这一切本来都在这个叫做欧若拉的女人严密的监控之下,她掌控着所有事情的发展,每当自己想要停下脚步,真正地过一过自己憧憬的生活的时候,却不着痕迹的打破?
柳梦潮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稍稍地屏住了呼吸。他现在突然想起了一部曾经看到过的,叫做无限恐怖的小说。书里面的那些人,他们知不知道世界是不是就像是他们看到的那样,还是说他们看到的一切只是那些伟大而又恐怖的存在想要让他们看到的。
柳梦潮缓缓地想着,却又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柳梦潮的掌心之内布满了细小而坚实的纹路,这些纹路就像是在他的手掌之中掌握着无数人的生命一般,清晰而透彻,连掌心里最细小粉嫩的粉红色,在柳梦潮黑色的双眸中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但是柳梦潮却皱起了自己的眉头来,狠狠地皱着,仿佛自己的眉间有着两座山,而他便是硬生生地要将这两座山狠狠地挤在一起一样。
两座眉宇间的高山,重重地砥砺在了一起,撞落了无数地岩石,零零散散,淅淅沥沥地在柳梦潮的眼前落了下来。
对于过往,自己成为主神代行者以来所经历的一切,柳梦潮都开始仔仔细细地回忆了起来,回忆着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回忆着自己曾经见过的每一个人,想着他们的动作,想着每一个被自己轻易看穿,却被深深掩藏着的动机。
慢慢的,柳梦潮这种回忆开始不受控制,向着他脑海深处狂奔而去,对于现在和过去的不信任,对于将来的不信任,对于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的恐惧,像是山洪一样,在柳梦潮的心底最深处爆发了出来。
他轻轻地摇晃着,像是随时要在微风中倒下去。他却用力地站立着,不想要自己倒下去。在那些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事物里,柳梦潮想起了自己曾经想到过的事情,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
自己看到的红色是不是真的是红色?自己说出来的话,是不是在别人的耳朵里面听起来一摸一样?是不是每一个人真的长得像是自己双眼看到的一样,是不是每一个人真的是直立行走?
柳梦潮轻轻地摇着头,想要将这些记忆从自己的脑海里面排除出去,但是这些疑问却又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柳梦潮的脑海里。
人,终归只是一个个体。靠着耳朵的听力,靠着眼睛的视力,靠着遍布着自己全身皮肤的感触,靠着鼻子上面两个黑洞洞的洞去嗅,靠着嘴巴里软绵绵红通通的舌头去尝,靠着身体下方的性器官去获得性快感。
柳梦潮一直恐惧着,恐惧着自己身上这些反应的器官是否真的存在,恐惧着别人的身上是否和自己一样都有着这些器官,恐惧着这些用来反射这个真实世界的忠实器官,是不是在自己产生意识以来,忠实地欺骗着自己?
如果自己见到的红色并不是红色,如果自己看到的人并不是站着走路,如果自己看到的天空并不是蓝色,如果自己听到的并不是声音,但是这一切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当自己嘴里说着蓝色的时候,别人听来便是红色,当自己倒立着走路的时候,别人也正在倒立着走路,所以大家看起来都在直立行走,当自己对着天空说着蓝色的时候,其实别人眼中是红色的,从嘴中说出来的时候也是红色的,但是到了自己的耳朵里面,却变成了蓝色。
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如果人只是一个机器,器官只是自己录入和录出的工具,当这些工具工作的时候,唯一知道是不是存在,是不是工作的唯一证据,便只有别人的反馈。这种反馈能够从书本,能够从油画,能够从一切会动的,会发出声音,会产生气味,会让人痛苦愉快的事物上反馈出来。
但是,如果这些反馈都是假的呢?
柳梦潮深深地低下了头,将自己的黑色眸子藏在了自己无边的恐惧里。他的身子开始轻轻地颤抖了起来,无论柳梦潮愿不愿意承认,在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开始,他便开始强烈的,无比强烈地怀疑着整个世界。
脑海中的思绪很短暂,似乎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便会发生的事物。
所以在阿波罗第二声冷淡平静的笑声响起来的时候,柳梦潮才刚刚结束了自己的思考,缓缓地抬起头,制止住自己颤抖着的身体。
自己对于整个世界的怀疑,柳梦潮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这是他最大最深的恐惧。
“但是,你虽然击败了我,你也输了。”阿波罗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柳梦潮,神情之间充满了怀念的神色。这种神色在这个高傲的主神身上并不常见,只是现在却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你失败的地方有很多,我却只想要捡一些要紧的事情讲出来。柳梦潮的相貌,我想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忽略。因为柳梦潮实在是太像,太像那一个人,几乎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制造出的两个相同的机器。”
阿波罗说道这,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在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面充满了可以被称作怀念与崇敬的神色。显然,阿波罗怀念与崇敬的神色并不是对柳梦潮,而是对于那个长的与柳梦潮极为相似的人,那个被他称作神的人。
“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柳梦潮就像是一个残次品。在他那双黑色的眼眸里面,我看到了几乎所有人类所不应该具有,但是却不得不拥有的没有必要的情绪。那些就像是垃圾堆之上飞舞的绿色蚊蝇一样的感情,就是柳梦潮和他之间最显著的区别。柳梦潮是一个残次品,而神,却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阿波罗挑剔地看着柳梦潮,就像是一个挑剔地艺术家品评着艺术品。
“当然,每一件产品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你们处心积虑找来了神的复制品,找来了唯一能够制约神的钥匙,但是你,欧若拉,你却忘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阿波罗说着,眼睛眯了起来,那眯起的眼睛之中充满了冰冷与残酷的目光,像是终于找出了艺术品瑕疵处的专家,冷酷无情地将赝品高高举起,即将在地面上砸的粉碎。
“柳梦潮毕竟与神不一样,他不可能完美摒弃自己的感情。而一个人拥有感情,就会有着丑陋的漏洞。因为这些感情都是建立在所谓的信任之上。因为信任,所以素不相识的人会成为朋友,因为信任,所以当被背叛的时候人们会愤怒,因为信任,所以人们愿意倾诉,愿意倾听,愿意愤怒,愿意喜悦。人……按照神来说,本来就是孤独的,当他们信任彼此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自己的器官在忠实地履行着职业,才会相信自己曾经自己见过的世界便是真实的。人……离不开人。”
一长串的话,在阿波罗说来,仿佛是如此的云淡风轻,却又是如此的悠然自得。他甚至舒服滴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微笑了起来。
“神比你更加清楚地知道柳梦潮这个人,远远比你找到他之后了解的更加透彻。他愿意成为主神代行者,不是因为对于力量,权势,发泄以及欲望这些悲凉的情绪,而是因为一个简单到了极致的理由。是因为那个叫做乔安娜的主神的火中,因为在那个小女孩的眼眸里面,柳梦潮能够找到,他一直恐惧,一直想要证明的信任。”
阿波罗的话还没有说完,名为欧若拉的主神却已经开始一点点地摇晃了起来,像是一株随时会倒下的小草。
“但是你,欧若拉。你在见到柳梦潮,找到这个被主神选定的男人之时,你便开始利用这一份信任作为诱饵与道具,精心布置下置我于死地的牢笼。你成功了,你用了柳梦潮这份信任作为祭品,即将要成功地消灭了我。但是你也即将要失败了,欧若拉。你应该清楚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柳梦潮和神最大的不同点,并不在于两个人对于布局的精妙算计,也不在于柳梦潮那份本来不应该存在于世间上的对于心里的洞彻,甚至不在于柳梦潮与神之间智谋上的差距。而在于一件最简单的事物之上。”
“神,着眼于冰冷而现实的利益,而柳梦潮,永远立足于火热而虚幻的信任。但是你,欧若拉,你亲手毁灭了这份信任,所以你当时问柳梦潮的那句话,我想在自己临死前便告诉你答案。”
“柳梦潮问你究竟是白娅,还是那个花店里面的小女孩,又或者是一开始便已经进入了主神空间,却始终没有显现出身份的,藏在智者刘陵身体里面的第二人格吉瑞雪?你的回答只是一句反问,这重要吗?”
“那么我现在可以很开心而且明白的告诉你。这点对于神这样的人物来说,根本不重要。对于我们这些反叛了主神空间,并且将会获得整个世界的人来说,只要最后符合我们的利益,我们从来不介意与我们合作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条狗。可惜对于柳梦潮这种,心中藏着极大恐惧,像是一只躲在地沟里面惶惶不可终日,终于看到了名为乔安娜这抹可以相信,并且可以证明自己存在,让自己信任的阳光的老鼠来说,很重要。”
“对于乔安娜和整个曾经主神空间没有理由,甚至牺牲了理智的信任,对于柳梦潮来说,就是支持并且让他无可阻挡的源泉,而现在,欧若拉,你,为了杀了我,毁了他。”
“这点,对于柳梦潮来说,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