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骑马在侧的士兵见此,便策马上前喝斥,让他们不要太靠近车窗,免得生事。
岳飞长叹口气,向着众人吩咐道:“他们是不久于人世的人了,不必如此,让他们看罢了。”
他脸色郁郁不欢,岳云见此,便策马上前几步,向着他道:“父亲,这些人都是犯罪当死,何必对他们心存怜悯。”
岳飞看他一眼,知道这儿子虽然武勇过人,但是心智其实尚不能与大人相比。
其实就是他自己,又何尝知道自己为何叹气,为何怜悯这些谋逆的犯将。
默默想了半响,方向岳云道:“皆是国人,又是勇将,我如何不怜。况且,我儿但记一条。杀鞑子需痛快去杀,对自己国人,杀的再多,也不值得欢喜。”
岳飞答了一声,偏头一想,只是不得要领,只得放下不理。
众人迤逦而行,在城内时速度并不很快。只得出得城去,速度便加快了许多。
车内诸人一片哀声,知道车行的越快。自己存活在世上的时间,便又少了几分。
只是再远地路,终有尽时。
王德等人与刘光世默然对坐,终觉得车身一震,却是停了下来。
初夏时节,天气反复无常。适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是几声闷雷响起。稀稀拉拉的下起小雨来。
大车停处,明显是校场之上,车身一停,适才将各人绑起的众亲兵就一拥而上,乱哄哄将各人押下车来。
众人知道命不长久。甫一落车,便拼命呼吸。转头四顾,希望多吸口气。多看几眼。
王德是个粗鲁性子,此时也不知道岳飞打算要救他一命,下得车来,却仍然是泰然自若,并不以砍头为事。
他东张西望,只见诺大的校场上站满士兵,正在操练。
天空中雨越下越大,各人站了一会,身上衣服已经湿透,再看那些操练的士兵,亦都如此。
只是一队队的带队军官并不叫停,众兵士亦是一板一眼的操练枪法技击之术,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更令他称奇地是,不但普通的士兵和下级军官如此,就是那些明显是统制一级的高级军官,亦在校场上,亲自指挥操练。
看了半响,却见众兵多半在练枪术和力气,而并不操练阵法,王德心中纳闷,一眼看去,正见岳飞骑马过来。
待岳飞近前,王德上前一步,向岳飞问道:“将军,将死之人问一句话,可使得?”
岳飞对他很是赏识,此时也不便说破,只含笑向他问道:“王将军有话请讲。”
王德见他态度和蔼,心里也是高兴,因大大咧咧道:“将军军纪森严,如此豪雨如注,兵士和军官都不敢懈怠,末将很是敬服。”
“嗯。”
“只是将军不练阵图,末将早有耳闻,今日来校场一见,果然如此。敢问将军,若是不练阵图,临敌时,只怕很是不便。若是兵同散沙,还如何与人争战。”
他是一个只顾做战地莽汉,且不说自己命不久矣,只是当初岳飞以万人击败已方五万人,就已经说明问题,他却偏生还问。
岳飞哑然失笑,只觉得对方当真是憨厚。
因正色答道:“王将军,兵法一道,运用巧妙在乎一心。战场上亦是如此,数万人甚至是数十万人对决,战前摆阵尚且有效,待双方冲杀起来,还有什么阵法可言。以飞看来,战场上两方争斗,就在乎兵士是否勇武,是否敢战,是否依命,击鼓则前进,虽前方刀山剑林,亦不敢后退,鸣金则退,虽脚下金银遍地,亦不敢稍迟半步。平日,有功则赏,有过必罚,则百战百胜,又有何难哉。”
见王德听的如醉如痴,他微微一笑,又道:“自然,平日也要练习一些阵法,以应对敌人阵势,至于枪法箭法,奔跑力气,也需常练。与敌争战,也需百姓扶持,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这便是我的军法。”
王德听到此时,心中又是敬服,又觉惭愧。
刘光世决定抢掠江南百姓以充军资,以涨士气军心,他当初虽不赞同,也并没有反对。及至刘部大军祸害江南,使得无数百姓家散人亡,对刘部大军恨之入骨,骂不绝口。这些天来,他们被关在显忠寺内,不知道怎么走漏风声,每天都有无数受了苦害的百姓前来喝骂,众人听了,均是惭愧不已。
岳飞大军将至,细作暗探都无消息,就是百姓自己组成义军,隔断两边消息的原故。
想到这里,便将自己死的冤枉地心思收起,满是诚恳地向岳飞道:“将军的最后两句话,王德领教了,若是来生再做将军,必定也如此行事。”
他顿了一顿。犹疑片刻,却又道:“不知将军虽是如此说,当真行事又如何?”
话音未落,岳飞身边的几个大将一起喝斥道:“岳将军一言九鼎岂有说话不算军法不行的道理。为了军纪,连自己地母舅也不能幸免,岂是虚言!”
王德原本就信实了九分,一听此事,当即更是敬服。因点头道:“末将省得了,佩服之至。”
说罢退下,不再耽搁岳飞地时间。
岳飞原也不想多加耽搁。他从军十余年,此次行军法杀人,却当真难过。
当下挥一挥手,旁边的军法官和郐子手一拥而上,将各人分散拖开,喝令跪下。
岳飞令人斟酒送上。让各人一一饮了。又向刘光世问道:“刘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刘光世面色惨白。只是摇头。
岳飞嘴然一叹,摆手回头,众郐子手手起刀落,一时间刀光闪烁,劈砍之声不绝于耳。不过眨眼功夫,便将刘光世等十余人全数砍做身首两截。
豪雨如注。虽血流如浆,又迅速被雨水冲开。稀释。
岳飞静静听完军法官地禀报,便挥手让他们退下,又令人将刘光世等人的尸体收敛,好生安葬。
见王德与朱全二人被押在一旁,看得同僚被斩,自己却安然无恙,不禁面面相觑,只是发呆。
岳飞原想拉着这二人到自己帐中说话,此时意兴萧索,只是向他们道:“两位将军都是勇将,死在这里太过可惜了。岳飞拼着身家性命,先保住两位性命,此刻便去上书陛下,力保二位将军。”
王德与朱全原是自忖必死,此时逃脱性命,竟是不觉后怕。待听到岳飞赏识与保举地话语,心中感激之意,当真是无可言表。
两人扑通跪下,溅的一头一脸的泥水,却是不管不顾,大声向岳飞道:“从此愿为将军效命,至死方休。”
岳飞微微一笑,命人带这二人换过衣衫,自己看了一会操,又亲自校正了几个军士地枪法缺失,这才到得营中自己的大帐前,命人取来干净衣袍换过。
他满腹心事,端坐帐中良久,先命人送上笔墨纸砚,沉思半响,却是掷笔不写。只向人吩咐道:“来人,请胡大人过来。”
帐外亲兵依命而去,过不多时,只听帐外靴声囊囊,近得帐前。
岳飞知是胡闳休到来,也不待他报名,便自己先开声道:“胡大人请进来说话。”
外头胡闳休应了一声,便掀门而入。
见岳飞端坐案前,上面摆有笔墨,胡闳休便知端底,因向岳飞问道:“将军是要下官来侍候笔墨的吧?”
岳飞见他灵醒,便笑道:“正是。我要向陛下上书,原是自己要写,只是害怕以辞害意,反而不好,就请胡大人前来参谋帮拟。”
“这是自然,胡某书生,百无一用,在将军帐下,此事原就是胡某地份内事。”
这话其实是略带不满,岳飞自然明白,只是他对这胡闳休还不太了解,此时绝不敢重用,因此也只做不知。
胡闳休原本是宣和年间的太学生,求学时便著兵书,很有名声,后来靖康初应试兵科,中优等,当即补承信郎,他是文人出身,又是以知兵闻名,岳飞在泰州任镇抚使时,就征辟他为宣抚司参议,此时任浙东招讨使,便又以胡闳休为招抚司机宜文字。
只是两人相处时间不长,岳飞对他的才学并不很是了解,因此虽然对胡闳休在文字上很是信重,在军事上,却很少去征询他的意见,是以这胡闳休很有怨气,正是为此。
待胡闳休将笔墨磨开,岳飞轻声向他道:“此次上书,有几件事。一,是请调陕西,女真人就要动手,我以数万大军坐食无事,岂不惭愧。第二件事,请陛下千万不可伤害康王,并且皇帝无储,请立康王为皇太弟。还有,就是请加派文官,为招讨司参谋、参议、机宜文字、书写机宜文字、干办公事,检点医药饮食等员。再有,便是乞饶王德等二人性命。”
他面色如常,悠悠然说完,而胡闳休坐在他的对面,却已是惊的呆了。
第三十七章
半响过后,方向岳飞道:“将军,此事不妥啊。”
岳飞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将他面前的墨砚捡起,轻轻研磨。
他这砚台,是得自原本宋朝名臣韩琦的铜雀台砚,韩琦得砚之后视若珍宝,赋诗一首赞道:“祁城宫殿已荒凉,依旧山河半夕阳。故瓦凿成今日砚,待教人世写兴亡。”
宋人重得自铜雀台取来的材料所制成的石砚,也是取其兴亡替代的警惕之意,而韩琦得此砚时,韩氏家族正是宣宣赫赫之时,宋室江山虽然说不上与强汉盛唐相比,却也正是盛世景象。
谁能想象,不过几十年时间,过半国土落入人手,而当年的名臣世家,豪园大宅,也只落得个风吹雨打去罢了。
岳飞含笑不语,只是轻轻研墨,这胡闳休是何等样人,岳飞没有明言,他又如何不理解眼前这个将军的意思。
他心中感慨,向着岳飞沉声道:“兴亡替代,朝廷更迭,千载下来不知凡已,而人间富贵更是不可常保,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将军愿挽社稷,并不在乎自己一家的功名富贵,这道理,闳休懂了。”
岳飞轻轻点头,眉宇间终稍稍露出倦意。
他将手中的砚石放下,忍住了到嘴边的呵欠,只向着胡闳休道:“既然大人明白,那么也不必为岳某人多想,陛下现在励精图治。思谋收复故土。甚至直捣黄龙,这话是陛下初回陕西时说的,岳飞时时刻刻都记在心头。既然陛下有这样地心思,做臣子地如何敢因为自己的功名富贵去趋利避害?有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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