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的声音像刀锋般切断了我们的连系。
我怵然一惊,手足冒出冷汗来。
隐身人是不可以动情感的,也不可以欣赏别人的情绪,尤其是以这种使人惊惧的方式,假如她发现了我的真正身份和目的,那我怎么样去应付?
在大汉再喝问前,我笔直经过她身旁,往古老大屋走去。
她惊异的眼光跟着我走,在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中,好一会我还听到她惊魂未定下的娇喘细细。
另一名大汉道:“这书呆子!”
这一句使我知道他们调查过我,不止是搜屋那么简单,为何他们的警觉性会如此地高?内里可能大不简单。
一是他们正有非常隐蔽的事在进行着;一是要杀纳帝的风声已漏了出去。
假设是后者的话,我便要加倍小心。
洛马叔叔说过:“成功的杀手有六项条件,就是谨慎、快捷、决断、准确、无情和运气,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
洛马叔叔失手那次就是欠了运气。
我负责吧船接他逃走,他来到船上时,脸上一点生人的血色也没有,直到喘最后一口气时,他告诉我自出生后,一直就是等待这一刻。
死亡究竟是完全的寂灭,还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一刻后他便可以体验。
我并没有为他的死亡而哭泣,早在母亲死亡时,我已哭尽了所有眼泪。
我费了半年时间,寻找杀手洛马叔叔的人,以一颗铅弹结束了那人的生命。
在我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两类人——杀人的或是被杀的,再没有第三种人。
我从不惊惧死亡。
生命只是一种负担。
第四章 灵欲相通
回到古老大屋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不由自主地又跑上阁楼去。
黑暗里我坐在琴凳上,将琴盖翻了开来,手指在琴上轻抚着。
是否你像桥梁般将我和那唤作青思的美丽女画家的心灵连接起来。
灵琴默然不语。我感到非常疲倦。
隐身人为的是什么?
我的银行户口里已有用之不尽的金钱,这八年赚得的钱大半捐给了慈善机构,但剩下来还是非常多。
为了杀死像横渡连耶的儿子和纳帝那样的恶人吗?
我不知道。
所有恶人都是直接或间接地被表面伪善的人所支持或包庇着,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能杀得几多人?
我曾刺杀过几个恶名昭彰的政治领袖,但转瞬又被另一些上台的暴君替代,我能杀多少人?这世界依然永远地充满罪行。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
我厌倦一切,包括杀人或被杀,只想找个与世无争的僻远的小岛,躺在湿凉的幼沙上,仰观日间的蓝天白云、晚间的点点繁星,和千娇百媚的女郎享受自我欺骗的爱情游戏。
我从不相信爱情。
尽管若母亲和爸爸的海誓山盟,最后还不是落得互相痛恨。
人只懂爱自己,并不懂爱别人。
尽管在某一时空会刹那间闪起激烈的情火,但一段时日后便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爱情只是个狩猎的游戏。
刺激来自狩猎的过程和饱食前的光阴,长相斯守只落得苦忍和痛恨。
后天或大后天,隐身人便从此退出江湖,躲到地球上某一角落去,静待老死的来临。
或者我会回去探望被遗忘了的儿时小溪,将赤足濯在清凉的溪水里,感受好奇小鱼噬啮脚趾尖的麻痒。
灵琴安祥静寂。
我有个非常奇异的感觉:它正在聆听我的思想。
我并不是孤单的。
由我踏进这古老大屋开始,便不是孤单了。我不知道它为垂青于我,是的无情还是多情。
我勉强自己站起身来,走到屋后的花园里,将放在树上的杀人工具拿出来,又小心地察示周围的环境,在黑夜里辛勤地工作起来。
一个小时后,我已成功地将两个圆环固定在古老大屋墙身和街的一条灯柱上。
明晚我将会把一和纤维索子,系在两个环上,造成一条逃走的捷径,使我可藉简单的设备,滑翔在街上,那处旅行团了一部表面看去破旧不堪,但却是性能无懈可击的防弹跑车,第一次杀人前,我都会妥当安排逃走的方式。
但这是我最后一次。
我突然剖彻底地厌倦自己的工作。
这冕一夜无梦,次天一睁眼便跑到镇中心,打了个电话,那是给我另一个联络人,“眼镜蛇”黑山。
黑山完全不知我要暗杀纳帝一事,而我最亲近的五个联络人,亦各不知其他联络人是谁,这是我保命的安全措施。
黑山在电话中兴奋叫道:“老板!我找到你要的资料。”
我知道他的兴奋是装出来的,那是他蓄意给人的假象,使人摸不透他的底子,失了防范之心。
他是美国中央情报局里的重要人物。
黑山继续这:“我找到了纳帝改容的前的相片和他最近干的一些勾当的资料。”
我淡淡道:“寄来给我。”
黑山道:“这个没有问题,有个问题或者我不应该问。”
我道:“说吧!”
黑山道:“纳帝除了是顶尖儿的政治刺客外,还是大毒枭横渡连耶的首席杀手。近年来横渡连耶的势力膨胀得很厉害,地盘扩展到每一个角落,最好不要在这时间惹上他。”
我冷冷道:“中情局怎样看?”
黑山道:“中情局也不愿惹他,没有人想成为横渡连耶的眼中钉,包括局长在内。”
我心中冷哼一声,这成了什么世界?操纵这世界的人,便是这类无名却有实的恶势分子。
黑山沉默了一会道:“就寄到哪里去?”
我说出了本镇一个邮箱的号码,那是我早便安排了的,但连老积克也不知道。因为若让老积克获悉我要行刺纳帝的话,他便可从而推断我行事的时间和地点,那我便可能会有危险了,所以即管是联络人也不能尽信,他们只是收取报酬和提供服务的工具。
打完电话后,我往回路走去。
路的两旁植了两排整齐的柏树,阳光从浓叶照顾不到的地方洒射下来,造成深荫处偶有的光影,微风轻吹下,光影像水点般颤动起来。
我反起了外衣领,阻挡晨早吹来的寒风。
不知是否变了,我忽地发觉自己很喜欢这条路。
是否因为它可带我回到古老大屋内灵琴的旁边?
“嘎!”
车轮磨擦柏油路发出尖锐的声响。
我向旁一移,警觉地往马路望去。
一辆雪般白的林布坚尼停在路旁,车身反射着阳光,使我一时间看不清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嗨!”
车窗落下。
女画家青思通过蝴蝶形的遮阳镜,冷冷地向我打招呼。
在太阳镜的对比下,她的皮肤特别白晰,脸庞更清俏,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神色骄傲自负,带着一股透视世情的冷漠,似乎只有画册内的世界才值她于顾。
一时间我忘记了言语,只是打量着她。
我和她似乎已非常熟悉,但又却是并不相识的人。
她凝望着我,想给我一个笑容,但到了嘴角便消失了。
我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母亲总爱说:“这世界每一件事莫非缘分。缘尽时怎样挽留也是徒费心力,但缘来时你将它由正门推出去,它便从后门走回来。”
这青思是被缘分推进我的世界里,杀了纳帝后我便远扬千里之外,但却偏偏在这里碰上了她。
青思冷然自若地道:“要不要坐我的车子绕上一个圈?”
我一咬牙,便要拒绝。
“叮咚!”
奇异的琴音在我耳内响起。
在这要命的时候。
琴音温凉如水。
它像在鼓励我,支持我。
“好吧!”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来自万水千山的远处。
跑车在路上飞驰着,不一会越过了古老大屋和对面的俱乐部,在笔直无尽的公路前进,往郊区走去。两旁是宽阔青葱的大草原,间中点缀着各具特色的农舍,宁静幽美。
青思全心地专注在她的驾驶里。
琴音时现时隐。
青思淡淡道:“你很沉默。”
我没有答她,因为不知如何答她,难道说“是”吗?
那又有什么意思,人的说话里有大半是毫无意义的。
她别过脸来,看了我一眼,但却没有再追问,那赢得我一点好感。
车子切进了一条小路,往上斜驰,不一会在一个小丘的顶尖处停了下来。
青思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我跟在她的背后,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背部,直走到能俯瞰远景色的最高点。
她的短发在微风下轻轻飘拂,卓立高处,像个芭蕾舞员向着舞台下的观众,骄傲地挺起脊骨摆出最动人的美姿。
我来到她身旁,贴得很紧地站立着,鼻里充盈着微风送来她身体的芳香,想来她淋浴不久。
她眺望远方起伏着的山丘斜坡,轻轻道:“你是谁?”
我是谁?
我究竟是谁?
母亲死前,我知道自己是母亲的儿子。
母亲死后,我便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只是走肉行尸地活着,像是与已无关地忍受和接受。
洛马叔叔苦行僧式的训练,我从不皱一下眉头。肉体的苦楚,早和我的深心脱离了关系。附近的孩子总联结党来对付我,但当我掌握了打人和被打的技巧后,他们远远见到我便要躲起来。
直到洛马叔叔死的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是他的唯一徒弟,他却是我的师傅和恩人。
然后我更不知道自己是谁。
隐身人的继承者?
人为的称谓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
每当我看到闹市里人来人往的时候,看到他们脸上挂着思索和忙匆匆的表情,我只想大笑一声,他们只是活在一个自以为是的梦里。
他们的脑能想到什么?
我却想到生和死。
洛马叔叔道:“生在你的左边,死在你的右边,只有知生悉死的人,只有不断面对死亡,你才明白什么是生存。”
通过瞄准器的十字线看到的世界,才是我的真实天地。
“你为何不作声?”她的声音带点不安和气忿。
我望往她迎上来的美目,心灰意冷地道:“你要我怎样答你?”
她呆了一呆,垂下了目光,道:“你是否懂巫术?”
这次轮到我愕然道:“什么?”
她声音低沉下来,道:“昨天晚上我梦到了你,拥抱着一棵奇怪的大树,晨早醒了过来,接着像是有个声音在呼唤我外出,走了不多远便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