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苏星柏轻轻地念。
这句话,既是告诉罗念祖,也是讲给他自己听。
假如当初他没有同意所谓的线人计划,假如他没有留梁笑棠住下,假如他跟梁笑棠没有睡上同一张床,又或者是当初他死在那两颗子弹下……
干脆死在那两颗子弹下,现在都不会搞成这样。
距离梁笑棠走人已过去很长的时间,梁笑棠走了多久,他就蹉跎了多久。
他趴住方向盘,想做个应景的表情,努力了半天却发现面部同身体一样,完全使不上力。
力气早在刚才耗尽。刚才,他用周少谋的命换来自己跟梁笑棠的命,梁笑棠质问他,眼里充满恨铁不成钢。
很好,他想,他又挑战梁笑棠的底线了。
从何时起,他变得这样在意梁笑棠的目光。是从梁笑棠跟他讲“你可以做个好人”开始,还是从梁笑棠像拥抱至亲那样拥抱他,叫他别再碰“那个”开始?
他落力回想,片刻,他知道了,其实两者都不是。
一年前的某个晚上,天气微寒,他窝在花圈店怅惘前路。梁笑棠为他带来食物的同时,也埋下一粒种子。这粒种子以他难以察觉的速度蓬勃生长,而等他意识到了,种子已变到根深叶茂,再也拔除不了。
真是几搞笑。
苏星柏把头抵住车窗,断续发出低笑。
万籁俱寂。
梁笑棠在电梯口等到归家的苏星柏。两人打个照面,梁笑棠后退一步,苏星柏拖行两步,进到电梯里面。梁笑棠按下数字键,走到一边角落站住。侧眼望,苏星柏蹲在另一边角落发愣。
数字从1跳到3,苏星柏由蹲改成坐,两手环住膝盖,侧着身,脑袋靠住金属墙面。
梁笑棠想到很久以前,某个桥洞下,他被自己胁迫偷名单,他也是这个姿势。水光倒影在他身上,粼粼的波动漾出他无措的脸。
当时的他衰到贴地,他的命运就掌控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梁笑棠晃神的点秒,数字定格在8上。
电梯门自动打开,他走到外面,转头望一眼,苏星柏对上了他的视线。
“出来。”梁笑棠看住苏星柏的眼,“有话同你讲。”
“我没话同你讲,也没兴趣听你讲。”苏星柏绷着脸,手撑住地,想站起来。
尝试几次后他选择放弃。
他的胸腔憋闷,腿跟手都使不出力。感觉很糟,比那时被梁笑棠铐膀子还要糟糕。
电梯门即将关闭,梁笑棠手脚并用,粗鲁地将门扳开,大步走进,一把拉他起来。
苏星柏一身血腥气,但这个世界又有谁是真正干净。刚才在露台,他做了个决定,不是为任务,而是为他自己的心。
他捧住苏星柏的脸,“我有话同你讲。”
苏星柏再度不给他机会。
苏星柏挣脱他的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梁笑棠看到一只愤怒的拳头。拳头并不是朝准他,苏星柏右手攥拳,从脖子到锁骨浮着连片的汗。
“你只知自己的底线,我却,却不能看着你死……”苏星柏的声音有些喘,拳头抵住胸口,“别再同我讲什么底线了,梁笑棠!够了!!”
梁笑棠伸出手,他向后躲闪,右腿再也撑不住,狼狈地跌坐地上。胸腔好似巨石重压,投石者叫梁笑棠,他却含笑饮砒霜。
够了。真的够了。
他佝偻后背,攥紧的拳头用力砸上胸口。连续的重拳带出真切的疼痛,却无法令到呼吸畅通。
梁笑棠从背后抱了上来。
他的肩膀被梁笑棠死死地箍住,再也不能动弹。梁笑棠贴住他的耳廓呼气,一把温柔的低嗓脉脉流淌,“嘘,没事的,你乖,没事的。”
时间静止在这些说话中。他紧攥的拳也松懈在了梁笑棠的掌心中。梁笑棠托住他的腰,把他抱起来。四目交缠,他发癫似地咬住梁笑棠的肩头,逼迫他放手。
“你咬死我也不放手!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嗅着颈间的腥咸,梁笑棠异常郑重地宣布。手上紧了紧,更加用力地将他圈禁怀中。
第46章
苏星柏终于松了口,心跳跟呼吸也回复正常。他钳住梁笑棠的脖子,把全身重量交到梁笑棠的手上。单是这份信任就足以令梁笑棠欲哭无泪,哦不,是欣喜若狂。苏星柏不算重,但也绝不是女仔那种柔若无骨的软绵,苏星柏有苏星柏的体格,结实而骨感,瘦削却沉甸甸。
去到住家门前,梁笑棠腾不出手摸锁匙,苏星柏既不肯落地也不肯帮忙,只管挂在梁笑棠身上扮树熊。梁笑棠扯扯嘴角,腰间用力外加膝盖助力,弄出锁匙搞定开门,进到屋内再开灯。搞出一头汗,上下肢差点痉挛。
想丢他落沙发,骤眼望到他落寞的脸,立刻心软,把人送回卧室的大床。
都这样周到了,苏星柏还是不肯撒手。梁笑棠无法抽身,被拽着与之贴面。
苏星柏一双眼异常凶猛地定焦在他的眉间。
这双眼修长,眼尾上扬。梁笑棠俯视它们,一些久远的记忆从心底回升。
初相见,苏星柏的拳头滞止在一张小小的警员证前,欲揍不能的痛苦充盈在他的五官,尤其是这双猫一样的眼,看起来更是生动无比,生动且熟悉,梁笑棠看到年少时的自己:
隐忍中孕育风浪,妥协下觅寻勃发。
这世上无人完美。假使给条新路他,他会不会从此不一样?
一眼之念,造就两人的现下。
好的坏的,苏星柏现下所有都是他给的。所以他必须担当。
他再不能拿任务当借口,拿解决生理需求当伪装,他离不开苏星柏,苏星柏也离不开他。
幽暗的灯光阻止不了梁笑棠看清自己的内心,他抚摸苏星柏的额发,亲他的眼,再去到他的唇边。苏星柏的嘴唇有点凉,很柔软,带着些许潮水的腥咸。梁笑棠深入其间,苏星柏闭住眼,紧拽梁笑棠的衣襟,两张口如齿轮般默契咬合。
梁笑棠的口腔弥漫温热的气息,赶跑了苏星柏心底的阴郁。每次同梁笑棠接吻,他都会觉到越来越贪恋。他总记得跟梁笑棠的初相见,两个寂寞的混蛋在星月下面对面,一个混蛋趾高气扬话“给条新路你”,另一个混蛋强压怒气,在心里请他全家扑街去。
但终归还是被点燃了。
没有梁笑棠,就找不回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姚可可教会他什么叫旧情难再,梁笑棠让他明白只要心还会跳,明天就还会来到。
就算未必会更好,也再不会像彼时那样糟。
所以无法不贪恋这个混蛋……
高。潮来临时梁笑棠的肩头被咬得死紧,心口激烈起伏后缓缓归于安宁。
梁笑棠将脑袋枕到苏星柏的胸膛,苏星柏伸手去揉,揉一揉再拍一拍,跟着起身下床。
梁笑棠拽他衣摆,“去哪?”
他回应一把哑嗓,“厨房。”
梁笑棠尾随而行,在苏星柏饮水时从身后偷袭。水杯落地,两人前胸贴后背,梁笑棠搂住苏星柏肩膀,玩闹似的带住他摇晃,一路将他擒回卧房,直接压倒大床上。
苏星柏试图起身,几次均未果,索性摊平手脚,仰视梁笑棠。
四目交缠,气氛不错,梁笑棠再次趴上苏星柏的胸膛,挪腾几下后不再动,耳廓贴住苏星柏心口,听他的心跳嗵嗵嗵。
苏星柏以宽宏之心纵容了这一串近乎幼稚的举动,慷慨地充当起了对方的抱枕。
梁笑棠圈住他的腰,他就回搂梁笑棠的肩,并顺势抚摸那片短寸。
“我以前留城城头的。”梁笑棠轻悠悠地讲,抬起脑袋对住他。定了定,又重新趴回去,示意“继续摸吧不要停”。
苏星柏不摸了。
梁笑棠的话茬勾起他的回忆,他说:我以前扮过歌神的。
梁笑棠饶有兴致地抬头。被苏星柏推了推脑门:“中学的靓嗓大赛,我扮歌神唱夕阳醉了。”
“有冇拿奖~?”梁笑棠更感兴趣了。
“有,”苏星柏撇撇嘴,“鼓励奖,奖品是咸蛋超人公仔。”
“劲!”轮到梁笑棠摸苏星柏脑袋了。
“咩劲啊,只要参加都有公仔拿!”
苏星柏摸回去。两人抱团打滚,从床头一直滚到床尾。苏星柏把梁笑棠摁到身下,嘴角一扬:“原来你中意郭天王的咩”。
梁笑棠佯作苦思状,安静半响才答他“我只中意他的发,style几正,追女仔用得上”。
趁苏星柏愣神,梁笑棠翻身而起,抱住他从床尾滚回床头。两人手脚齐发,嘴巴也没得闲。
闹了一阵,梁笑棠支起上身,胳膊一展,将苏星柏圈进臂弯。苏星柏丢个白眼,脑袋随即向后,偎住梁笑棠的肩。肩上两排齿印,他的杰作。
“气氛这样好,你再扮下歌神咯~”梁笑棠嬉皮笑脸地讲。
“你留回城城头先咯~”苏星柏挤出一丝假笑。
“SORRY,我不追女仔好多年。”梁笑棠低头微笑,嘴唇摩挲苏星柏颈侧。
粗糙又温热的触感给到苏星柏奇妙的抚慰,他闭上眼,抓紧梁笑棠的手臂。
城城头也好,扮歌神也好,都是他跟梁笑棠回不去的曾经。
“曾经”跟“如果”一样,不存在他的认知里。虽然他有时也会臆想某人的曾经。臆想在那些曾经里,他跟某人有几多次的交集。
意识逐渐模糊……
夜色浓烈,苏星柏在某人怀里睡成了一头猪。
某人仰头看天,再低头看住睡猪脸。收紧臂弯,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晚安好眠”。
第47章
夜色惨烈,苗正初拖着伤手离开娇艳花。罗念祖行在他身侧,步履颓然,额上汨汨淌血。
一个小弟为两人拉开车门,苗正初坐了进去,罗念祖却一动不动。
苗正初探身而出,顺着罗念祖的视线望过去,相距不远的停车道上,苏星柏的车赫然在目。
隔着玻璃望不见车中人的样子,倒是眼前这个,从头到脚写满六个大字:“此仇不共戴天”。
罗念祖不常表露内心,现下的神情着实罕有。
依照苗正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