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地看了一眼不请自来的黑衣女子,切嗣磕了磕手中的烟斗:“我说过了,再用那个样子出现的话就把你送到铁匠铺。”
“别这么不客气嘛。”随着轻笑、女子的身形渐渐融化了。坐在窗台上的,是用红色的头巾盖住了半张面孔、身上布满了咒绘一般刺青的青年,“真是的。一般的人可不会想看到我这个样子。”
切嗣没有回答。对待任性的长剑的最好方式,绝不是认真思考对方的每句蠢话——尤其是对方根本上抱持的只有满怀的恶意之时。
“无论何时都挂着你那张冷冰冰的面具,结果,只是因为一个小鬼无聊的几句话就忍不住说出真心话了吗?”仅有一只的眼眸,嘲弄地注视着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的主人,“你可真让我失望,卫宫切嗣。我还以为,能够把王杀掉的人,至少是个不会抱着满脑子理想主义的家伙。”
切嗣回过了头。在逐渐昏暗下来的房间中,他如同身在深黯寒冷的湖底。在近乎凝结的黑暗一种,他那空虚的眼眸注视着窗边的幻影。
“真是可惜啊。无论是王还是麒麟都没能完成你的愿望。”加深了微笑的弧度,青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以为你早该明白,‘天道不仁’。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你那理想的容身之所。”
……一个两个、都在说着早已知道的事情。
用自嘲的苦笑压下了愤怒,切嗣问着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呢?除非疯了我才会去接替你的职责。”
“不要这么说得这么绝情。”青年跳下了窗台,亲密地贴上了切嗣的耳边,“我可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你疯狂的那一天呐。”
猎尸者皱起了眉头。
下一瞬间、见好就收的青年消失了。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消失,夜晚的黑暗漫了上来。卫宫切嗣坐在屋中唯一的椅子上,纹丝不动如一块无生命的顽石。良久,他才重新回到了旅馆狭窄的床上,将毯子拉过了头顶。
☆、承之二
麒麟是承载天道的仁慈的生物。它深深怜悯着人民的悲痛、为了国家而守护在王的身边,不会任意杀戮,甚至血腥味都会让麒麟感到本能的厌恶。
和应有的本性相悖,新生的峰麒,什么也感受不到。
在穿过了四令门而来的升山者中,年幼的黑麒麟第一次看到了蓬山中所不能见到的贫困和痛苦——升山者中有花了大价钱雇佣刚氏而登山的富商和官员,也有怀抱着成为王的野望而拼尽一切前来晋见的平民。带着疲惫、饥饿和伤口,升山者们等待着麒麟的决定。
……果然,还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择王的天启也好。
对生国的热爱也好。
对人民的怜悯也好。
如果麒麟应该是代表天道的仁慈之物的话,那么,始终什么也无法感知的自己,一定是背离了自己的天命。
空虚地注视着延伸到黄海彼端的云海,峰麒知道失望的升山者们正在穿越着因为失望而倍加痛苦的荒漠,胸中只剩下了他此时还不知其名的空洞。
更加努力的话是不是能够改变呢。
如果变得更强大的话。如果符合自己黑麒麟的身份的话。
那么,天启之声是否就能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呢?
下定了决心,年幼的黑麒麟化成了原形、朝着云海的深处奔驰而去。
那一天、蓬山的女仙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却发现哪里也找不到蓬山公。
天色已暗。
难道、年幼的黑麒麟被人掳去了吗?还是在戏耍的时候迷失到了云海之中呢?
就在女仙们几乎要急得发疯的时候,峰麒的女怪紫阳抱着浑身是伤的麒麟回到了蓬山——在她的身后,跟着是通体漆黑的妖魔。
短暂的惊愕之后,女仙们反应过来——那是幼年的麒麟所折伏的使令。
“真是可怜。”
“没有选出王,蓬山公多么伤心啊。”
“一般的麒麟可绝对做不到在这个时候就收服使令,不愧是黑麒麟呢。”
怜爱地为幼年的麒麟处理着伤口,平时就在峰麒身边照顾的女仙信心满满地说着:
“只是天启没有降临而已。只要找到了自己的王,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麒麟的。”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使令的数量积累到了将近八十只。黑麒麟成为了黄海中的妖魔避之不及的危险存在。升山者们不断地前来拜访——即使如此,峰国的王位依然空悬着。
“不能选王的麒麟、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激愤的年轻的升山者,跳出来指责着高贵的蓬山公。就算很快被守卫带走了,这句话却像投入了池塘的石子、激起了不断波动的流言的涟漪。
没有办法选王的麒麟。
没有办法聆听天命的麒麟。
神明一定是,抛弃了峰国——
结束了在郢都的搜寻,绮礼将下一步前进的方向全盘交给了妖魔猎人。略在脑中勾勒了一下地图,切嗣决定向北方出发。
“我不知道北方还有城市。”
“并不是大城市。那边一直以来就是亡命之徒的藏身之所。”切嗣说着,磕了磕手中的烟管,“要找人的话,也许能在那里找到需要的消息。”
绮礼不置可否。他已经不再关心自己要找的人了。但是,自从那一次的失言之后,切嗣将自己的想法紧紧地藏了起来,就像蚌隐藏着自己的珍珠一样。这让绮礼有些失望。
不可操之过急。
他告诫着自己。
追得太急的话反而会被跑掉。必须耐心地、付出足够长久的等待,然后才能得到最终的果实。
“你更熟悉这里,我听从你的安排。”最终,青年接受了对方的决定。
简单地补充了携带的补给品,两人离开了郢都向北而去。将近傍晚的时候,两人成功地在路过的村镇中找到了住处——这等规模的村镇中不可能有旅店的存在,村长只是给两个旅人提供了自家堆放干草的栈房。
将毯子堆在了干草垛上,绮礼诚实地陈述着感想:“看来不是每次都被赶走嘛。”
“怎么可能。”切嗣冷淡地说,解下了一直背在身后的长剑,在干草上躺了下来,“上次是刚在那边接过委托。”
“救完人就马上被赶走吗?——你的人缘可真够差的。”
切嗣沉默着,直到绮礼都以为对方再也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才突兀地说道:“因为有人死了。”
绮礼支起了手肘。
猎尸者将自己裹在了毯子里。不过绮礼还是看到了对方紧紧地抓着长剑的动作。
“妖魔抓走了一个小女孩。而我来不及救她。”
低沉的声音犹如从黑暗中融化而出一般。绮礼无法判断那其中是否隐含着内疚。
“没办法得救吗?”
“不。如果去追的话,也许来得及吧。”
简短地说着,切嗣翻过了身。
感觉到对方抵触着继续的追问,绮礼也重新躺下,望着栈房小窗所勾勒的小块天空。
没有月亮。
微弱的星光很快就被大量的涌动的云彩所遮盖了。没有风或雷电——大雨毫无预兆地降了下来。这正好是将要收成的时节。田里的谷物又要因这一场雨而腐烂了。
嗅着逐渐蔓延开来的、湿润的泥土气息,绮礼再一次体认着那个事实。
只要一日没有王,天气就无法回归时序,田地就无法恢复肥沃,妖魔就将不断增生。
可是即使选出了王又怎样呢?
就算一度获取了天命,短暂在位又失道的王的数目也多到让人想问——这就是上天聆听了人们的祈祷而派下的王吗?
说不定,天道从来就未曾怜悯蝼蚁一般的众生——
稻草的响动打断了绮礼的思索。整个人裹在毯子里,猎尸者挪到了青年的身边。
“……那边在漏雨。”
带着睡意的声音极其贴近地响起,这让从来没有和人如此贴近地接触过的绮礼感到了微微的惊讶。
“明天也许没法继续上路。你要有心理准备。”
“哦。”
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声,绮礼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
就算是这么睡着——头发还是乱糟糟地翘着。
倾听着夹在雨声里的男人的呼吸,绮礼判断对方已经沉入了睡眠。他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地抽出了手,摸了摸对方头发翘起来的地方。
……明明没什么区别啊。
怀着打开宝箱却发现里面一无所有的孩子一样的心情,绮礼遗憾地放下了手。
雨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天也仅仅只是转小了而已。通向北方的道路果然如切嗣所预料、变得过于泥泞而不适合行走。
“没办法,要在这里多待一天。”和村长谈完后,切嗣一边向绮礼交代着,一边从场院的墙上摘下了蓑衣,“——你留在这里就好。”
“你要去做什么?”看着切嗣脱下斗篷和长靴,熟练地换上了一旁的草鞋,绮礼不由问道。
“庄稼总要尽可能地抢回来。这可是他们一年的口粮。”披上了蓑衣,切嗣拿着镰刀走向了门口。
绮礼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结果惹来了对方哭笑不得的评论:“大少爷,你不用跟过来的。”
“留在这里也没关系;同样的,跟着你过去也没关系吧。”
“随你喜欢。”
一向不会对雇主有过多地要求,切嗣索性随青年而去了。走到了村边的田地里,和在泥水里同样忙碌着的农人打过招呼,切嗣就加入了忙碌的人们的行列。挥动起镰刀的样子,在绮礼眼里,和熟练的农夫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做呢。
静静地站在逐渐转小的雨里,绮礼望着忙碌于收割的人们。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人看向他的方向,在注意到青年明显与众不同的衣服质地后就又收回了视线。
“先生。”
怯生生的呼唤声在绮礼身后响了起来。转过了头,绮礼看见了裹在蓑衣里的少女,将手里的雨伞递了过来:“请您……用这个。”
青年沉默地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