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虽然很轻,他也可以听得见。
他立时知道,那不是山虎上校的脚步声──山虎上校每踏出
一步,踏在甲板上,整艘炮艇都像是会震动一样。而这时,传来
的脚步声,却是轻轻的,即使是在脚步声中,也充满了恐惧!
那是谁?谁正在向他走过来?林文义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
炮艇上只有三个人,他自己在这里没有动,传来的又不是山
虎上校的脚步声,那自然只有一个可能──来的是阿英!
一想到这一点,林文义几乎窒息了,而脚步声,这时也停在
他藏身的那个小空间之外。他想问一声:‘阿英,是你吗?’可
是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小空间的门打开,微弱的曙光透进来。林文义
看到门外是一个苗条的人影,正是阿英!
林文义陡地跳了起来,头‘咚’地一声撞在顶上,他也不觉
得疼痛。门外的阿英一闪而入,那小空间是如此之小,阿英一进
来,就紧靠在林文义的身上,林文义也立即将她紧拥住。
两个人的身子都在剧烈地发著抖。由于他们相互拥抱得如此
之紧,两个人的身子简直已变成了一个人一样,所以他们颤抖的
韵律,也是一致的!
(这就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时,就写述到的情形。)
(在故事一开始时,只是一对男女在一个小空间之中紧拥著
,似乎极之普通。但现在,在知道了一切经过的来龙去脉之后,
就变得极不寻常了!)
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之后,他们紧拥在一起,如果是小说中
的情节,他们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互诉思念之情。男的可能会
发出许多安慰的言词,女的甚至会说出‘我已经不再配你了’这
类话。
可是,实际上发生的事,和小说或电影,是大不相同的。事
实上是,像他们这样的男女,在这样的劫难之后,又可以拥在一
起,是根本不必说任何语言的。
他们相互之间,还有甚么不能了解的?还需要通过语言来互
相沟通?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心灵,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生生
死死全都经历过,语言在这时候,完全是多余的!
几年前,他们在杂货铺的货仓中,紧紧相拥之际,他们或许
会以为自己很懂得爱情,有著诉说不完的绵绵情话。现在,他们
又紧拥在一起,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怎么一回事。
真正的爱情,是和生死结合在一起的!绝不是花前月下的温
馨,或是灯前酒后的絮语。真正的爱情就是生命,没有其他!
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讲,互相自对方的心跳中,自对方的
气息中,已经完全知道对方的心意,完全了解对方的痛苦。也完
全沉浸在这一刹那,几乎和永恒相等的紧拥之中!
苦难或许是有尽头的,真正的尽头,就是知道爱情在生命中
的存在!
他们自然也无法知道互相相拥了多久──再久,在他们来说
,也不过是一刹间。然后,在突然之间,他们的眼前陡然一亮,
小空间的门被打开,朝阳耀目的光芒,恰好在这个方向照射了进
来。尽管有一个高大之极的身形,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但阳光仍
然是那么灿烂地照在他们身上。
林文义和阿英两人,直到这时,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眩目
的阳光,使他们的视力不是很能适应,所以在他们眼中看出来,
对方的脸容,只是模糊的一团。但是那没有关系,眼中看出来对
方是怎样的,一点也不重要,心灵之中感到对方是怎样的才重要
。
他们自然知道打开了门的是甚么人!那个遮住了大半阳光的
身形,已说明了这一点。
他们一点没有害怕,早在阿英第一次被抓上炮艇时,他们两
人心中,都已认定自己已经死亡了。而居然还有刚才那永恒一般
的紧拥,对他们来说,已是生命历程中的意外之喜,还有甚么可
以害怕的呢?
他们也甚至没有分开来,仍然紧拥著,连看也不向山虎上校
看一眼。
山虎上校的呼吸之中,喷出浓重的酒味,他胸膛中的怒火,
几乎可以把喷出来的气息,燃点成为火焰!他忘了怒吼,只是在
喉际发出了一阵难听之极的咕噜的声响,他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
是事实!
一个他认为完全在自己的威势之下,驯服得像一条狗一样的
男人,居然和他有生以来,认为最美丽的一个女人──而且这个
女人已完全属于他的──紧拥在一起!
而且,在朝阳灿烂的光芒之下,那女人的美丽,是他从来也
未曾发现过的!
山虎上校终于发出了怒吼声,双手一起伸出,抓住了他们的
肩头,将两个人一起提了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在甲板之上。
可是,林文义和阿英仍然紧拥在一起──在下一个一秒钟,
他们会被逼分开,但是在这一个一秒钟之内,还能相拥,就是好
的!
一秒钟,多么短暂的时间!但千万不要小觑一秒钟。一个人
,即使能活到八十岁,一生之中也不过二十五亿秒左右!
一秒钟,就代表了生命的二十五亿分之一!生命是无价的,
生命的值是无穷大,无穷大的二十五亿分之一,也是无穷大!一
秒钟如一生,是等值的!
山虎上校强壮有力的手臂,向旁一分,林文义和阿英就分了
开来。山虎上校一伸脚,把林文义的身子挑得转了一个身,脸向
下伏著,立时踏住了他的背,使得林文义一动也不能动。
同时,他已用手扯住阿英的头发,把阿英抓了起来,恶狠狠
地盯著她。眼中射出来的凶焰,他知道足以令任何人颤栗。
可是,在他那么凶狠的注视之下,阿英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
神色。她脸容十分平静,半闭著眼睛,口角甚至有一丝平静的微
笑,完全把山虎上校当成了不存在一样!
山虎上校自阿英上了炮艇,第一次被他摧残之后,一直在阿
英的脸上所看到的,都是痛苦无比的神情──这种神情,使他得
到变态的满足而兽性大炽。现在,阿英忽然现出了这种神情来,
倒使得山虎上校在一刹那之间,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但却也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用力一沉手臂,令阿英的身子
,做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然后,他用尽了气力吼叫:‘你们
想怎么死?’
这又是任何人听了都要发抖的威吓,可是,死亡的威吓,对
两个认定自己已经死了的人来说,自然不会再起甚么作用。一向
顺从似狗的林文义,在这时候,甚至笑了起来。他并没有出声,
可是心中却自然而然想到:死就是死,怎么死法,又有甚么不同
?
山虎上校拉著阿英,后退了几步。林文义慢慢笑了起来,身
子缩成一团,坐在甲板上。
山虎上校的面肉抽动著,突然间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好
,看看你们是爱对方,还是爱自己!’
他一面说,一面挥著手:‘你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还能
活著,我说得出做得到,两人之中的一个一定可以活著,而且,
可以获得自由!’
林文义和阿英对他的吼叫,一点反应也没有。在力量上,他
们虽然无法和山虎上校对抗,可是在意念上,他们完全当山虎上
校不存在。他们连互望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但是都知道,双方的
意念是一致的。
山虎上校在对方的沉默之中,先是发怒如狂,但是随即,他
也冷静了下来──却是一种凶狠之极的冷静。他先把林文义和阿
英两人的双手绑了起来,又把他们各自绑在一根铁棍子上。
然后,他支起了一个支架,伸出船舷之外。支架上有一个滑
轮,他用一根绳子,穿过了滑轮。
当他布置完毕之后,就形成了这样的一个情形:林文义和阿
英两人,都被吊在这支架上。他们的双手被绑著吊起来,双手伸
向上,当然肉体上蒙受著极度的痛苦。
在阿英的身上,又被加上了一些重物,使她的体重和林文义
相若──山虎上校兴致勃勃地布置这一切,犹如猫儿在玩弄两只
到手的老鼠一样,表现得很神气。
林文义和阿英被吊在滑轮的两边,高度相等。但滑轮是可以
活动的,所以,他们两人,任何一方如果出力,可以使自己的身
子下沉,对方的身子上升。相反的,如果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牵
动手上结在支架上的绳子,也可以令自己的身子上升,对方的身
子下沉。
他们都被吊在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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