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婴师却不气馁,继续道:“城内毁坏,臣已经派人前去安抚,但是北城外田亩已为冰凌尽漫,河渠也被阻塞,此地背阴,如此多的冰凌,只怕到了开春也化不尽,不及时处理,只怕春耕初年,便是绝收啊。”
“如往年一样,洒些盐水不就好了。”看着苍紧锁的眉峰,弃天帝心不在焉的道,突然抽出了腰间剑鞘,扔在一边。
“陛下,不可啊!”已经将薄被盖在苍身上的绯羽听到此言,不由接口,她此时将近四个月身孕,已经显怀,略吃力的转身道:“陛下,用盐水破冰,只怕该处土地,几年之内都再种不得粮食了!”
“凌汛成灾……”虽是疼痛难忍,榻上的人双唇仍是是一动……
“凌汛成灾,河官无罪!自古便有此训,此乃天灾,孤王不怪,算天河、暴风残道,你们都起来吧。修建河渠,本是孤王之意,纵要怪罪,也是孤王之过。”翌日清晨,银安殿上,弃天帝看看跪在正中请罪的暴风兄弟,又扫视廷上文武,朗声说道。
“陛下。”伏婴师看见前面朱闻苍日身形微晃,重心略移,当即抢在前面,大步出班,躬身道:“陛下罪己之心,感天动地,臣等惭愧,久居魔域,竟有失察,未尽到建议辅政之责,臣请自罚俸禄三年,归入国库,以供赈灾济民之用。”话音刚落,算天河与暴风残道也同时伏身,道:“臣赞同伏婴丞相所言,自愿罚奉,以偿罪愆。”随后,朝堂上众人全部跪倒称是自愿同罪。
“……”弃天看看跪了满地的文武,道“此乃我魔国天灾,是孤王对不起众位与百姓。不过,当此灾变,众人亦需齐心协力……也罢,孤王便借众位一年的俸禄,充实国库,赈灾重建,待到他年年景丰登,加倍还给众人。孤王自当与与众人同甘共苦,从即日起宫内日常资费,除弦首用度之外,其余全部减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银鍠侄兄,黑羽侄儿,麻烦这几日在城内安抚受灾百姓,缺衣少食者,如数满足,如有趁乱打劫、不思进取之辈,也无需姑息;邪部妇女,有劳华颜将军安置。算天河,清点城内外损失,凡是百姓受灾,房屋牲畜一律双倍赔偿;暴风残道,你领开渠兵士,前往破冰通渠,即便不能及时清除,也务必开出水道通路,保证东南西三面田亩能够正常灌溉。苍日侄儿,你尚有病在身,又逢此变,且先安心养病吧。伏婴师与断风尘,此时人手不足,你二人剩下的十一个月闭门思过暂且记下,先回来处理日常政务。”
“臣等遵旨。”众人领旨,正要退离之际,却听有人奏报:
白狐国使者神鹤佐木城外求见。
2010…11…07 21:42… |
天下苍生
西陵歌者
身有体会8 90楼
第十三章
神鹤佐木进城还需要点时间,弃天当然不会坐在银安殿傻等。
缓步走进熟悉的小院,推门登堂,轻车熟路转向后面的卧室,掀起厚厚的毛皮门帘,地上三个炭火盆围着床榻烧得正旺,操心劳累将近一日夜的补剑缺已经倒在屋角四仰八叉的睡着了,只有戒神老者一人,强打精神看顾睡榻上的伤者。手里捧着半碗清水,用一根干净的毛笔蘸着,一遍一遍涂抹那干裂的嘴唇。
“戒老,”虽然弃天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是筋疲力尽的老仆人还是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水碗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大王……”刚要起身,却被弃天按住了,看着榻上人的睡颜,绝不低垂的眉毛也不由得抖动起来,“老师,怎样了?”还能怎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前景象便是最好的反诘:脸色惨白,眼窝深陷,额头不停的渗出汗滴,仔细看,干裂的唇上还留着见血的齿痕。
“怕是胸口痛得紧,昨晚折腾了大半夜,天刚亮时,饮了断夫人的药汤,才勉强睡了一小觉,如今,怕是药效又过了……”戒神老者说着,几乎是无意识的继续用毛笔蘸着清水,一遍遍涂抹惨白的薄唇,“苍先生疼人啊,夜里痛醒,嘴唇都咬破了也一声不吭;大约是怕我们不争气的两个老物伺候他解手受累,水都不肯多喝一口……唉……”以戒神老者和补剑缺的年纪,把苍当做自己的儿子一点也不过分,“出了这么多冷汗,喉咙想必也干了啊,可是这个天杀的伤啊,咳嗽一下都疼死人的……”戒神老者大约是年纪大了,一旦叨念起来,竟是格外动情,终于放下手中的水碗毛笔,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苍先生救了大王啊,做了好事,怎么还要受这样的罪……”
“戒老,你和狼叔先去休息片刻,孤王我来陪陪老师。”弃天亦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凌汛灾变之后,在刺骨泥水中泡了半夜,被扶回宫内已经是午时以后,他也仅仅趁着处理种种事件的间隙假寐片刻而已,不是刻意自残,只是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此时,静静立在苍的榻边,看着那张依旧平静中带着深沉隐忍的面容,胸口的被子,被固定肋骨的木片撑出了奇怪的形状,虽然知道不该打搅他的平静,但是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老师……苍……”
“弃兄……”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苍嗫嚅着嘴唇回答。
“苍……老师……学生,在此。”听到回应,似乎是精神一振,坐在戒神老者适才所坐的马扎上。
“吾……无事……百姓……如何?”伤了肋骨,每一次胸腹的起落和振动都是折磨,呼吸都是痛苦,每个字更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多亏老师提点,城北内外屋舍虽然尽毁,然而万幸百姓皆安。”
“……苍之……罪过……”大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可是却还是执意要说下去,“是苍,刚愎,失察……方有,此……祸。”微微转头向里,竟无皱眉之力。
“老师,这并非老师的过错……家虽没了,人在就好,魔国族民……早已颠沛流离……惯了……”不知何时开始,弃天最害怕见到的,便是此时苍脸上的表情,让自己如此无措,只能勉强笑道:“老师无须自责,……老师来此不就是……”沉重脑海中也是浑浑噩噩,惊觉失言,住口已迟,然而他与那人之间,早就无须这许多言语就能传达心思了。
“祸国……殃民……哈。”身体不着痕迹的震了一震,苍嘴角翘了起来,“哈,哈哈……咳,咳,哈,……那我……咳,咳,我……为什么……咳咳咳咳……”一口痰呛在气管里,止不住的咳嗽,感觉全身的骨架都要散开了。
“老师!”弃天坐上床沿,看着苍的脸色一瞬间变红又一瞬间转白,“老师,别再说了……”
2010…11…07 21:54… |
天下苍生
西陵歌者
身有体会8 91楼
“咳咳,我……为什么,咳咳,要……拉你……上来……咳咳!”仿佛在比谁更任性一般,即使痛到快要昏厥,即使咳得几乎窒息,也仍要把一直在脑海中盘旋的疑问说出来。
“来人,来人!苍……别再说了!”轻轻捧着对方肩头不敢用力,手臂却被猛的抓住,惨白指甲抠进肉里,血渗进对方的指缝,竟只觉得刻骨的寒意。
“罪……吾……之……罪……咳咳,咳咳咳咳……于两国……吾……都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王,苍先生!”补剑缺和戒神老者冲了进来——虽然刚才听出魔侯想和弦首独处,知趣退出,但是毕竟放心不下,两人其实一直惴惴的站在门外。
“老头儿,去请断夫人!”补剑缺一推戒神老者,自己已经冲了上来,“大王,苍先生被痰呛着了,交给老仆吧。”说着扶起苍的上身,让他伏在床边,在背后轻轻叩击。
……
“苍……”看着终于恢复平静的苍,弃天差点软瘫在地上,适才补剑缺的每一次叩击,都如同一把利刃插在自己胸膛。
“大王啊,苍先生已经这样,您就不要……”补剑缺轻易不愿发表自己的意见,可是这次实在是觉得忍无可忍,然而话到口边,看着魔侯脸色,补剑缺却又懊恼起来,“嗨”了一声,退出厅堂。
“吾……累了……”苍闭着眼慢慢的说。
“学生……告退。”略一动身,才察觉自己的小臂仍被苍抓在手里……
痛到眼前一片漆黑,对方的转身的时候,才察觉手里仍握着那人火热的小臂,此时正在缓缓的抽离……
……手,不受控制的倏地一紧。
似乎是在一瞬之间,收到了顺着手臂传来的希冀,弃天帝霍然转身,一条腿跪在榻里,俯下上身,双唇拂过对方嘴角,舌尖润滑那干裂的嘴唇,叩开颤抖的牙关,感受得到,身下的人轻轻吐了口气,卸下了满心满身的戒备。
小心翼翼的不压到受伤的地方,弃天双手按在苍的枕边,手臂支撑着上身,头欺得更低,“苍……”,含含糊糊的嘟囔着,傲世的魔龙此时竟温柔的如同一只兔子,舌尖顺着对方的脖颈向下,用脸蹭开对方略张的衣领,在锁骨的转弯处,留下了一啜红印。
同时经验着令人颤栗的痛和让心颤抖的暖,苍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如同浮在云端,唯一能够感受的只有握在掌心,粗壮有力的手臂传来的雄壮有力、越来越快的脉搏。
“……倘若你不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回旋在脑海中的一个声音声音,不受控制的飘了出来。
“倘若我不是……”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十年之前,如同那在阳光满庭,玉兰飘落的庭院中初读经典的学生,弃天跟着苍的话音,也轻轻的念起来……
苍,倘若我不是,我宁愿不是……
“陛下,白狐国使者神鹤佐木已经进城,请陛下即刻移驾银安殿!”伏婴师平静的声音,就在此时清晰地传入耳中,如同一道惊雷,顿时将埋身逍遥云端的两人劈落凡尘。
苍的身体猛的震了一下,话语戛然而止,张开眼睛,手亦缓缓松开,“……陛下,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