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我碰到诺克斯护士,又屈从于她充满胜利感的“节日快乐,卡文迪什先生”。
BBC二台的一个历史节目那天下午正在播放 1919年伊普尔(注:比利时西南边陲小镇,
曾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之一。)的一些老镜头。曾经繁荣的城镇变为人间地狱,这样的
嘲讽是我自己灵魂的真实写照。
我年轻的时候只看到过三四次快乐岛,然后它们就消失在雾霭、沮丧、冷锋、霉运和逆
潮中……我误以为那就是成年的含义,以为他们是我生命航程中一个不变的特征,我疏忽了,
没有记下它们的经度、纬度和入口。愚蠢至极的年轻人。为了得到一幅描绘永远持续的难以
言表之物,永恒不变的地图,现在的我有什么东西不愿放弃?这就像是要获得一幅云图。
我挨到了节礼日(注:圣诞节次日,人们之间按风俗互赠匣装节礼。),因为我太难过了,
连上吊都干不了。我撒谎。我等到了节礼日是因为我懦弱得连上吊的勇气都没有,午饭是一
份火鸡肉汤(加脆滨豆),只有在寻找迪尔德丽(那个不男不女的机器人)忘了放在哪儿的
手机时才让气氛活跃了一点儿。还魂的僵尸们享受着猜想的乐趣:它可能在什么地方(沙发
下面),它很可能不在什么地方(圣诞树上),还有它不可能在什么地方(伯金夫人床上的便
盆里)。而我自己正在像一条懊悔的小狗,叩响锅炉房的门。
厄尼站在铺着洗衣机零件的报纸上:“看是哪个稀客来了。”
“节礼日快乐,卡文迪什先生——”维朗尼卡笑容可掬,戴着一顶罗曼诺夫(1613至
1917年的俄罗斯统治家族。)式的皮帽。她大腿上支着一本厚厚的诗歌集。“进来,快请进。 ”
“有一两天了。”我少说了日子,感觉很尴尬。
“我知道!”米克斯先生大声说, “我知道!”
厄尼还是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呃……我能进来吗,厄尼?”
他先是扬起下巴,然后又往下降了几度,表示那对他无所谓。他又把锅炉拆了,满是油
腻的胖手握着很小的银色螺钉。他没让我感到安心。“厄尼,”我终于说,“前两天的事很抱
歉。”
“哦。”
“如果你不把我从这儿弄出去……我会疯掉的。”
他把一个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零件拆开:“哦。”
米克斯先生的身子晃来晃去。
“那……你怎么想?”
他在一包肥料上坐了下来:“哦,别这么窝囊。 ”
我想法兰克福书展结束后我还从来没笑过。我的脸都疼了。
维朗尼卡正了正那顶风情万种的帽子:“跟他说说我们的收费,厄尼斯特。 ”
“什么都行,什么都行。”我从来没这么认真过,“你们收多少钱?”
厄尼让我一直等着他把最后一把螺丝刀也放进他的工具袋:“我和维朗尼卡决定继续到
新的地界去历险,”他冲着大门的方向点点头,“到北方去。我有个老朋友会照顾我们。呃,
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不知道那样做结果如何,但是那又怎么样?“好,好的。我愿意。”
“那就说定了。行动在两天后开始。”
“这么快?你已经有计划了?”
苏格兰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拧开热水瓶盖,往盖子里倒了一杯味道很重的红茶:“哦,
可以这么说吧。”
厄尼的计划是一个高风险的多米诺骨牌连锁效应。“每个逃跑策略,”他上起课来,“一
定要比你的看守要更加聪明。”计划是高明,但是不要说鲁莽,如果任何一张骨牌没有引起
下一张的倒下,随即而来的暴露就会招致可怕的后果,特别是厄尼关于强制下药的毛骨悚然
的说法是真的话,那更可怕。搁以前,我很难想象自己能同意这个计划。对朋友愿意再次跟
我讲话的感激,和逃出奥罗拉之家(活着)的急切之情战胜了我天生的审慎,我只能这么说
了。
选中 12月 28日是因为厄尼听迪尔德丽说贾德夫人会在赫尔跟她的外甥女们一起看哑
剧。“情报基础。”厄尼敲敲鼻子(注:表示保密的动作。)。我倒是宁愿威瑟斯或是悍妇诺克
斯不在场,但是威瑟斯八月才会离开这儿到罗宾汉海湾探望他的妈妈,而且厄尼觉得贾德夫
人是我们的看守中头脑最冷静的人,所以也是最危险的。
行动日。我在行尸走肉们十点钟被赶上床睡觉前半个小时到厄尼的房间报到。“如果你
觉得你应付不过来,现在是退出的最后机会。”狡猾的苏格兰人对我说。
“我这辈子还从没有在任何事情上退缩过。”我回答道,坏牙里吐出的是谎言。厄尼把
通风机卸下来,从里面一个隐蔽的地方拿出迪尔德丽的手机。“你的嗓音最优雅, ”他在分配
任务的时候跟我说过,“要活命就在电话里胡说一通。 ”我按下了约翰斯·霍切奇斯的电话号
码,号码是几个月前厄尼从霍切奇斯夫人的电话号码本上搞到的。
接电话的声音还睡意蒙眬:“什么事儿?”
“啊,好了,霍切奇斯先生吗?”
“是我。你是?”
读者,你会为我感到骄傲的。“康伟医生,奥罗拉之家的。我是来接替阿普伍德医生的。 ”
“上帝,我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恐怕是,霍切奇斯先生。你一定要坚强些。我认为她可能挺不过明天早上。”
“哦!哦?”
一个女人的背景音在追问:“是谁?约翰斯?”
“上帝啊!真的吗?”
“是真的。”
“但是,怎么……她怎么了?”
“严重的胸膜炎。”
“胸膜炎?”
可能我这个角色中的同情心稍稍强于我的专业水平。“希利患的胸膜炎在你妈妈这个年
龄的女性中间也不是没有,霍切奇斯先生。这样好吧,你一来我会进行再次诊断。你妈妈现
在想见你。我已经给她注射了二十毫克的,呃,50号吗啡丁,所以她现在一点也不痛苦。
有件怪事,她老是在说些首饰的事儿。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地说:‘我一定要告诉约翰斯,
我一定要告诉约翰斯……’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
关键时刻。
他上钩了!“我的上帝。你肯定吗?她记不记得放在哪儿了?”
女人的背景音说:“说什么?什么?”
“她好像因为这些珠宝还留在家里感到非常难过。”
“当然,当然,但是它们在哪儿,医生?她说把它们藏在哪儿了?”
“好了,我得回到她房间了,霍切奇斯先生。我会在奥罗拉之家的接待室见到你的……
什么时候?”
“问问她哪儿——不,告诉她——告诉妈妈——您瞧,呃——”
“呃——康伟!我叫康伟。”
“康伟医生,您能把您的电话放在我母亲嘴边吗?”
“我是医生,不是什么电话俱乐部的人。还是你自己来吧。她就能亲口告诉你了。”
“告诉她——在我们到那儿之前坚持住,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她——皮普金斯非常爱
她。我会在……半个小时后到。”
第一步结束。厄尼拉上袋子的拉链:“干得好。带着电话,万一他打回来。”
第二张骨牌是让我站在米克斯先生的房间里站岗,透过门缝望风。鉴于非常糟糕的健康
状况,我们忠诚的锅炉房吉祥物没有算在伟大的逃离计划之内,但是他的房间在我的对面,
而且他还能明白“嘘”是什么意思。十点一刻,厄尼到接待室向诺克斯护士宣布了我死亡的
消息。这张骨牌可能会倒向我们不希望的方向。(我们讨论了很多关于说谁死谁去送信的问
题:要说维朗尼卡死了的话需要厄尼演戏才能避免引起悍妇的疑心,他可没那个本事;要说
由维朗尼卡报告厄尼死了的可能也被排除了,因为她又容易陷入一场情节剧无法自拔;厄尼
和维朗尼卡的房间都挨着还有感觉的行尸走肉的房间,他们可能会从中捣乱。但我的房间在
老旧派那边,而且旁边只住着米克斯先生)主要的不确定因素是诺克斯护士对我的个人厌恶。
她会不会冲过来看看她倒下的敌人,用帽针插进我的脖子确认我是真的死了,或者先大举庆
祝一番?
脚步声。在敲我的门。诺克斯护士,闻着诱饵。第三张骨牌在摇晃,但是已经悄悄发生
了偏离。本来厄尼应该跟她一起一直走到我死去的房间门口。她肯定是先冲过来了。从我藏
身的地方,看到掠食者在仔细往房间里看。她打开了灯。毯子下面放枕头的经典安排,比你
想的还要逼真,吸引她走进去。我冲过走廊,使劲把门拉上。从这一刻起,第三张骨牌就取
决于锁的结构了——外面的门闩不灵活,转动的那种,在我把它转动之前,诺克斯又把门拉
开了——她的脚蹬在门框上——她魔鬼般的力气好像要把我的二头肌拔出来,把我的手腕撕
裂了一样。我明白,胜利将不属于我。
于是我铤而走险,猛地撒开了把手。门一下子开了,这个巫婆飞向房间另一边。在她再
次跑到门边之前,我已经把门关上并锁好了。像《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注:莎士比亚
早期悲剧。)里记载的威胁言语般敲打着房门,它们到现在还会出现在我的噩梦中。厄尼威
风八面地拿着一把榔头和一些三寸钉来了。他把门和门框钉在一起,然后便让这个女猎手在
自己设计的牢房里尽情咆哮去了。
接待室往里走,大门对讲设备上的骨牌四发出尖锐恐怖的叫喊声。维朗尼卡知道该按哪
个按钮。“我已经冲这个该死的东西呼叫了他妈的十分钟了,而我的妈妈正不省人事,该死! ”
约翰斯·霍切奇斯非常不开心,“你们他妈的这帮人在搞什么?”
“我得帮康伟医生控制住你的妈妈,霍切奇斯先生。”
“控制她?因为胸膜炎?”
维朗尼卡按下了开门的开关,正如我们希望的,大门洞然大开。(有先见之明的我要跟
那些写信来问的读者解释为什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