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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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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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驭马之人口中轻斥,矮脚马嘶鸣粗喘着踢踢踏踏停下了脚步。共乘的女子脚未落地,已一声呼唤出口,言语中极尽委屈。“王爷!”三保扶了她先下马,腰侧被女子落下的重量一扯,几乎要闷哼出声。然只是极力咬牙隐忍,冷汗混着雨水淌满一脸,沿着微削的下颌汇流成一条水柱倾泻而下。
  “王爷!”徐仪华一叠声唤着,脚步仍见虚浮,一头扑进朱棣怀中。浑身湿透整个身子战栗不已,连声呼唤带着委屈哭腔,泪水雨水早已在脸上混成模糊一片。因连夜奔逃又受了惊吓,徐仪华唇色也见苍白,哆嗦着不成言语。本一路上再受惊吓围杀雨淋都忍住不吭一声的坚强,在见到朱棣的那一刻全数瓦解,委屈一股脑地涌上侵占心头,化作止不住的哽咽呜咽。因为安全了,因为有了依靠,所以,不再需要独自坚强。
  燕王心疼已极,忙不迭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宽袖绕过肩背裹住发妻娇弱身躯,手掌不停歇抚摸她发鬓脸颊,毫不吝啬地给予安慰包容心疼怜惜。连声哄道:“本王让仪华受苦了。仪华莫怕,本王不会再离你一人了。”
  他是先帝分封的王爷,于一方之地也是说一不二的雄主。然这样的男子却因少年相知相识的情分,始终都能沉下心来对待她。世上男子万千,却又有几人能独善其身?她并不求他能独善其身,只需要他这番悉心对待,也觉得足够美好。
  情深意重,不是每个人都参得透,给得起。何况已经是这么些年。
  三保仍跨在马上,夜色猛雨中静默看着这一幕。他甚至来不及见礼,而朱棣也无暇顾及。他一心都在她身上,给她呵护和疼惜,旁人无法介入。他一向威仪的面容是少见的柔和,丝毫不介意属下俱在,温柔地吻着徐仪华布满雨水的前额。那不再是年少时候热血澎湃的恋慕,却如同渊源流淌的时光般缠绵缱绻。那种温柔,细水长流。
  不知是初秋的雨太冷,抑或身上伤口流失了太多的血,三保觉得周身泛起一股难言的冷。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开了,溢出苦涩的味道。那味道被跳动的心脉挤压溢出,一直漫延到喉咙口。
  转眼十年过去了,当初那个如同野兽般睁着倔强双眸的孩子,如今甘愿为一人臣服。这十年来,他从来不曾刻意去想过当初惨死在战祸中的亲人,也不曾想自己如何与一群孩童一起被冰冷的牢笼关起押赴京都,又是如何在极度恐惧中被一把勾尾的小刀划过某个尚未觉醒的部位。几十个男童被关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因为剧痛而只能无力地蜷缩在沾满血污腥臭冲鼻的地上。有些人挨不住剧痛与疾病一一死去,颤抖的身体触碰到的是对方同样弱小却已经僵硬的尸体。
  命运让你拥有倔强不肯屈就的灵魂,然而,也会逼迫你面对足够摧毁这灵魂的遭遇。有些人带着绝望想要活下去,最终却被带走;可是有些人,绝望地想要死去,却又偏偏被命运撇下。它如此擅长这样残酷的把戏,要你心智都被侵蚀溃烂,最终却学会咀嚼着苦涩的味道,嘴角淡淡掠起微弧。于是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乐观善缘之人。可又有谁会知道这表象乐观善缘的背后,日日夜夜咽下去的是那些口称羡慕之人想也不愿想的困苦痛楚。只因没有可以倾诉和依赖的人,所以才选择微笑以对。
  若双亲与兄长不曾被兵乱夺去,当自己觉得难过想要依靠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双手臂,将自己拥抱住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发顶脸颊?
  突然想起多年前跟着少年燕王在兵营东征西讨的日子。恍惚间记起少年时就已威仪精盛的那个人,从身后轻轻贴靠上来,教他拉开一张六十担的铁弓,瞄准五十步外的靶心。后来,后来。他曾说,三保,只要你要。可是当时的自己,连连摇头,三保不要。那时他想,三保要给殿下的感情,只有铁和血的感情,只能是,必须是。到底他是觉得他太过孤高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心底里过于自卑,去承接一段感情自然容易,可到后来会变得怎样,却不是他能控制。只是怕终有一日失去时,自己会脆弱得一溃涂地。与其是这样,不如不要,至少能够永远留在他身边。
  于是,他学会如何谦逊温和,学会如何狠厉决绝,学会如何周算谋略。这一切只为配得起站在他身边。当十一岁那时从满溢血污的小屋里醒过来,当在内城遇见方入宫朝觐的他,当被钦点随侍于他,当他一时心情好赏了他一本《孙子兵法》,他便要求自己强大到能够站在他身边。他,永远不要再试那种在炮火血腥中被抛下的滋味。
  依然是惯常的那种浅淡微笑。“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快快带王妃上船,我们要尽快出海。”
  朱棣恍悟,温柔扶着徐仪华上了船。直到朱棣躬身进入船舱内,三保才提气从马上跨了下来。落地时脚步不稳,竟单膝跪在了地上,尽管紧咬双唇,还是不可抑制地轻轻哼了一声。燚已转身走了两步,听见水声溅起,侧目来看三保。面上仍是万年不化的冰山表情,淡淡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三保答句无事,拉住缰绳勉强站立起来,伸手卸了马鞍辔嚼,鞭子轻轻敲了下马臀,任矮脚马踢踢踏踏慢慢朝树林深处走了去。燚神色平静,折返脚步朝三保走近。“你伤得不轻。”杏眼直直望向三保后背,左肋下侧腰和左肩臂上各插一支箭镞,透体穿过。这样的伤又连带一路跋山冒雨奔波,只怕伤口会恶化。因为天黑雨大,白衣上溅染出的血色完全看不见,但是想必一路倾洒的血不会少。
  燚没有靠太近,伸出一只手递向三保。三保看出她的意思,只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仍在微笑。“不必。”每一个动作都牵扯到伤口,眉宇不禁蹙成川岚。燚亦没有多坚持,只管转身朝船上走去,话音是清水般淡。“既然不想让王爷知道,又何必在这里跟我逞强?三保总管,你不累么?”
  逞强?三保稍稍一怔,旋即微淡一笑。就当是吧。若王爷看到,亦只得一句三保受苦了。又何必要以伤为借口,去换一个算不得关注的关注?似是而非,自欺欺人,白白增添个烦乱不堪而已。
  燚漠然起浆,船只离岸缓缓往河道中央行去。夜雨猛烈,燚一身蓑衣斗笠冒雨立于船头,手中摇橹不停。船内依然没有点灯,隔着一帘布幔,隐约听得徐仪华与朱棣低声诉说着什么,时而低泣,时而撒娇。定是一番亲热恩爱。
  三保靠着布幔外的舱门坐在船板上,向外延展的顶棚遮去头顶的雨水,只偶尔有零星雨点被风拂乱,仓惶落在脸上。袖口露出一柄两指长短的匕刃,三保将匕鞘咬在嘴中,一手握住穿透过肩的箭镞,另一手反手狠狠一断。秀逸的眉纠结起来,略显削翘的下颌难耐地微微仰起,喉间溢出半声痛哼。一枚半寸大小箭头堪堪握在手掌上,浓污的血迹在掌心晕开粘腻的触感。三保又探手到后肩处握住箭身,闭眼稳了稳已凌乱不堪的气息,狠狠向外一抽!
  极速蔓延开的痛楚令他眼前昏黑,仰首靠在舱门壁板上好一阵喘息,才强忍着保持清醒状态。拔除的箭伤处留下一个血窟窿,被蛮横拉扯后又再汩汩流血,在湿透的衣衫上蛇行般漫开。
  啪嗒一声响。脚边的船板上落下个什么东西,脆生生响声让三保勉强睁开眼睛。探手去摸了,原是一个小巧的瓷瓶,窄口扁体,瓶口塞一簇布巾。燚清凌凌的声音还是冷淡。“只这一点金创药,先用着吧。”
  燚是燕王特训的秘密组织狼师中唯一的女杀手,幼年遭遇的不幸及多年暗潜的生涯造就了她冷漠淡寡的个性。然眼见三保少有的狼狈模样,骨子里耿直的秉性还是占了先机。三保抓起药瓶,淡笑了句“多谢”,又将左肋下箭镞依此炮制拔除了。待囫囵把伤口包扎了下,已累得甚至无法通顺运气。临行匆忙,也无多余的衣衫可换,便只抱着双臂,靠在门板上闭目养神。
  船只寂然飘在宽阔河面上,夜黑雨大看不清前行的路程。正当三保昏然欲睡去,忽听得燚低促的声音说了句:“有人!”
  浅茶色的眸子蓦地开启,在幽暗的夜里如同狼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抓狂,写得俺乱死了,judy乃不要以为可以不用服侍三保,人家为你搞得惨不忍睹乃好意思么?下章下章,下章乃要好好心疼啊!


☆、(七)

  荒郊极夜,哗然的雨声在幽寂四野下分外清晰,覆盖了一切活物的声息。正是如此,当焱觉察到来船时,两船已相近不到一里。焱摇橹的动作慢慢迟缓,撂下一手已摸到腰间的双剑。但她没机会拔剑,三保已倾身站立在船弦边上。
  广阔的河道上别无其他船只,平眼望去,还是很轻易就能分辨到驶来的船只似是一条窄小的渔船。掌舵之人应该极熟悉河道水域,且目力极好,船只在漆黑雨夜行驶如风,转瞬已靠近到了几十丈开外。有人长身立在船艄边沿,撑一把伞,夜太黑看不清面容,只得一个模糊的轮廓。
  三保却已想到来人是谁。果然,听那头隔着夜雨高声喊道:“大内锦衣卫千户敖笑风,遵皇上口谕,特来接燕王殿下回宫!请燕王殿下遵旨随在下返航!”
  这边,徐仪华与朱棣哭诉了彼时宫内看似礼遇实则处处监视软禁的日子,难免谈到如何设计一场意外小产苦命失去的孩儿,动容处朱棣也不免热泪盈眶。安抚了受惊的发妻一阵,朱棣简单为徐仪华换了湿透的衣衫,放下了发髻拿布巾细细为她拭发。闺房乐趣,他倒也做来得心应手,只是寻常人难以得见。徐仪华又惊又累,偎在朱棣怀中将欲睡去,忽而听外面风乱雨急,有人喊叫燕王殿下回宫,整个人怔怔一怵。忧心拉住朱棣衣袖不肯松手。“王爷?”
  朱棣亦是一怔,想不到这敖笑风这般难缠。当日在内宫查些个案子,此人就与三保之缜密巧思不相上下,似处处与三保心灵相通,多数都能想到一块儿去。想不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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