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被戳破诡计的尴尬,点头示意后退下了。
他此时才悠然侧了头,对南藤笑道:“如今看殿下已有七分醉,可还愿再赌下去?”他这话一说,倒是北极噗嗤一声笑了:“迦南啊迦南,你这是反将了南藤一军啊……”
迦南司但笑不语,南藤只眯了眯眼。
所幸一口饮尽,趴下睡了。
酒过三巡,北极撑不住拉着勾陈驾云走了。南藤早被凌华伺候的去休息,凌月带相柳离开,似是有鬼帝信使寻来。如此,倒独留了承天对着闲适而坐的迦南司。
这……倒有些尴尬了。
承天自扯唇一笑,开始后悔应了南藤的主意,如今那闯祸的人早早去睡了,留着这么个烂摊子,而且,还是自己的烂摊子……
她靠在塌上,仰头望月,眼波流转中带了几分淡淡的落寞。
这个园子,这个碧水池边,唯剩了她和迦南司两个。
当年,他不过为了相柳,才来守住自己这株九生九死草,却为何从不讲明?
当年,他放弃鬼籍成仙,是为了凑齐承天的魂魄,可曾顾及过那个懵懂懂懂的阿禄?
当年,自己忘却前尘时,他为何不来寻,却屡次将自己相让?若非兰陵放手,怕早已是永结同心,原来,那有今生无来世的情真浅淡的很,淡的让人不敢再去奢望……
不过……也该知足了。
为阿禄时,不过是个三魂六魄的小仙姬,承蒙迦南小公子看得上,许了承诺。
只是,最后仍是他替自己戴上了玉镯,凑足七魄,为天界寻回了承天。
承天听着身侧人轻放茶杯,方才缓了缓心神,坐起身拿起酒瓶,笑道:“迦南司,多谢你替我寻回这最后一魄,让我重返帝星之位——”
她两指捏瓶,自灌了一口。
他看她恁般随性,一如当年王母寿宴初见,一如万年来相对的岁月。她看他眼波潋滟,一如当年坐于巨石上,相助女娲补天的承天,却再不是那个懵懂的阿禄。
沉寂良久,迦南司才悠然一笑,道:“举手之劳,帝妃无需如此郑重。”
承天弯了眸子,起身扯了扯长裙,笑道:“若没有迦南王鼎力相助,怕阿禄不会平安到今日,而承天也不会重回天界,难道不该谢吗?”
迦南司悠然看她,笑道:“那么——帝妃准备如何谢呢?”
承天没想到他如此问法,却是愣了一愣,方才展颜道:“只要我能做到的,但说无妨。”
“承天,”迦南司笑意更深,道,“过来我身边。”
承天哑然,可左思右想下,也觉得自己此番不该扭捏,便上前几步,站到他身前,道:“迦南王可有何不便说的?此处只你我二人,无需——”话音未落,却已被迦南司扣住了手腕,雅致修长的手指就在她腕间收紧,让她无从挣脱。
“于我来说,司禄或承天,都只是一个人,”迦南司轻叹口气,苦笑道,“一个谢字,太重了。”
这一句,如扯断了弦,尘封的酸楚不期然地,降临了。
“迦南王如此慷慨,承天也就不再客气了,”承天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将他桌上暗红的酒瓶拿起,自仰头一饮而尽,晃了晃手,随意道,“长生自会安置你与相柳,恕我不多陪了。”
那一刻,迦南司恰垂了眼,眸光幽深无波。
如果是阿禄,断然不会推开你的吧。承天唇角挑起一抹苦笑,是你为了兄弟,为了这天下,寻回了承天。那个忘记你时,却仍冥冥中等着你的阿禄,那个因为你一个抬眼,便失了心魂的阿禄,终是变了。
承天……再任性,也终是那个需要守护着世间万物的承天帝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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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打着哈欠,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只光着脚一路摇摇晃晃着往掌灯的地方而去。
这凌月,定是侍奉南藤极为欢快,竟忘了今日当值,可怜我这堂堂帝妃在自己宫里走的偏了向。她正抱怨着,才发现那处好像并不是自己的寝宫,不禁心头哀嚎,这是谁建的承天宫,这么大……
她正要往回走,却发现那处灯影摇曳,人影缠绵,不禁起了几分好奇心。
待悄悄然近前时,她才听见了极为细微的喘息声,不过几个声色,便已让她面红耳赤。况且那窗竟还毫不避讳地半开着,更勾起了她的兴趣。
她揽袖临窗,微一抬眸便惊得垂了眼帘。
天……南藤那小身子还当真……有几分看头。
肤如凝脂,绝不逊于长生,媚眼如丝,绝不逊于北极,那抵死缠|绵的勾魂眼神,却是狐王殿下的惯用伎俩了……可是,可是,怎地就用到了我承天宫?!
承天猛然抬头,细细看了那女人一眼,顿时哑住了。
凌月……终是得逞了。
承天仰头望月,不敢发出半分声音,收敛好衣袖裙摆,正要转身,却见了长生帝君正立于走廊尽头看自己。顿时呼啦一下心火烧到了耳边,承天啊承天,蹲墙角也便罢了,竟然还被人瞧见了……
好在,好在,是长生。
承天正要起步时,听得里处低低一声,南藤自喉咙间呢喃出了一个名字,却并非凌月,而是“希有”——这声色极低,怕是仅有与他缠|绵的的凌月和自己这无良偷听的人听到了,承天不禁摇头苦笑,希有……不正是南藤的义女,扬言要向北极提亲的小青蛇?
哎……冤孽啊冤孽。
承天的繁弱
承天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冤孽竟是冤到自己头上来了。
起源比较难以启齿,当年承天为相柳一事,不光罚跪挨鞭,还连累长生被当庭呵斥,一时气愤下,将手中的十大神器之一扔到了深海之中。兜兜转转,十万年,承天终是回来了,可那把弓却依旧在千丈海底沉着。
如今天鬼两界亲下战帖,半年后开战,本是连战连捷的魔王倒也自视甚高,接了战帖应战,将大军驻于黑沙北部静候。
所以各大贵人散去后,最为要紧的,就是要在半年内寻回那把……繁弱弓。
承天一想到此弓,便是一夜未睡,时而房中踱步,时而挑挑灯芯儿,一夜下来,寝宫中的三百盏灯都让她挑了个遍,直到破晓天明。
去深海自然要寻龙帝,可她与龙族素来有些芥蒂……说起这档子事儿……还真有些不好启齿,当年年幼偶遇了重伤打成龙形卧于巨石上的龙帝,分不清道行的自己还以为是个未修成人形的龙族,便生了收为坐骑的心思。
谁知几番相问那龙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时气愤拿了繁弱弓斗上一个昼夜,才见龙族长老前来相迎,就此坐骑没收到,龙帝也算是彻底得罪了。
想到此处,她不禁又是一声长叹,年少轻狂啊轻狂。
如今报应轮回,自己一抖手扔到东海的繁弱,不晓得沉到了何处。东海茫茫,没有龙族相助本就极难在半年内寻到,而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这最难得却是如何在龙帝的眼皮子底下悄然潜入东海……
她左右思量下,准备先去问问南藤,毕竟都是牲畜类的……或许好交涉些。
思及至此,她理所当然地净面更衣,召唤了凌华相陪,一路向昨夜蹲墙根偷听的宫殿而去。那门是半开着的,承天停步门前悄然打量下,发现没有了凌月的影子,才重重咳嗽了一声:“殿下,我进来了。”里处传来一声应,她便毫不忌讳地抬步而入,恰见南藤起身穿衣。
唔,昨日瞧了个干净,如今衣衫半开着却也是风光无限……
只是,这臭狐狸还是狐狸模样好,免得祸害三界。
承天扫了一眼,才镇定转身,挥了挥手对身后凌华,道:“快去伺候殿下更衣——”
凌华笑嘻嘻走上前,捡起一件件胡乱丢于地上的衣衫,真就一板一眼地为南藤穿戴起来。南藤半梦半醒着,极为配合地待凌华为他搭上最后一层外衫,扣上腰封后方才抬了眼去看等候已久的承天:“说吧,可有事要求我?”
承天背对着他,眯眼看院中扑哧扑哧飞着的蝴蝶,面色闪过几分趣意。
自己历来对蝴蝶粉过敏,所以承天宫从未有蝶,这是满天界都知晓的,想来此妖道行尚浅,潜行入宫也不先行打探清楚……那蝴蝶虽是色彩斑斓的很,却也惹眼的很,最为惹眼的便是那周身的妖气。
承天佯装未见,挑手将广袖遮掩笑意,咳嗽了两声转身进了屋内,待凌华欲要掩门时,方才放了袖子,道:“此屋胭脂气太重,开着吧——”
昨夜与南藤颠鸾倒凤的凌月,恰就是胭脂仙。
南藤那双湮灭红尘的眸子略一变色,转瞬回复常态。
凌华俯身一礼,特将另半扇掩着的门打开,退了下去。承天眼角扫到那只蝴蝶在门处扑腾着,方才看神情依旧安然的南藤,道:“我要去东海。”
南藤摇头道:“那是龙族的地界,你和我说做什么?”他上前两步,恰就立于承天身前,手撑在她所坐的木椅扶手上,笑看她。
承天略向后仰了仰,理直气壮,道:“凡是有皮毛无皮毛的,能上天入地的,不都该归你管束?不来问你去问哪个?”
“承天,”南藤嘲笑,道,“你如此说可是想让我与你一般,成为龙帝的心头宿敌?况且——北极帝君就是个凤仙,可也该归于我族下?”
承天一语被他道破心事,顾左右而言它,道:“北极若甘愿,我自不会拦着——”
“当年,你年幼不识龙帝真身,趁着他伤重时,拿着你那把繁弱弓上天入地非要收他为座骑,这事儿我可还记着呢,”南藤的脸又凑近了几分,勾唇道,“因果报应啊因果报应,如今那弓落入东海,你还想让我替你去寻?”南藤长叹一声,挑起她脸颊边一缕发,低声,道,“你清楚的,找鬼界的人比找我要方便。”
“臭狐狸,”承天眸光一沉,拍开他的手,道:“你那小青蛇已经走了,再演下去我可当真了。”此时殿外哪里还有那彩蝶?分明是见了这一幕,心伤而去了。
承天虽不晓得这臭狐狸与他那养女有何纠葛,但自是晓得素来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