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像你们的部队那么整齐有组织,也排下出你们严密轻巧的「拉吉辛方阵」,也没有「每一个子弹消灭一个僵尸」的简约战斗方针。我们的战斗草率又残酷,用重机枪把敌人打成蜂窝,用火焰喷射器和卡秋莎火箭弹淹没它们,再用远古时代的T34坦克履带把它们轧个稀烂。这样既没效率又浪费,还造成太多下必要的伤亡。
我们打的第一场重大战役是「优法之战」。这场仗打完后,俄国军队再也下进城追击僵尸,只趁着冬天将它们围住。头几个月我们学到许多功课:长时间的砲击后义无反顾冲进残砖碎瓦中,从甲街打到乙巷,这家打到那户,客厅打到卧室,到处都有太多的僵尸,太多的误击,还有太多被咬伤的男孩。
我们下不你们的部队有氰化丸①那种高档玩意,我们只能用子弹来处理遭受尸疫感染的同袍。但谁要去扣扳机呢?当然不是其他士兵。即使是基于怜悯之情,想让战友从尸疫解脱而开枪,也会让人忍不住想起当年的所谓兵变大屠杀。这真是最大的讽刺。大屠杀让我军有了力量,可以执行所有的命令,只希望不要再重蹈覆辙。若是下令士兵杀死被感染的同伴,那可能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次引爆兵变。
有一段时间,这项责任落在领导阶层的身上,也就是军官和资深士官。那是最可怕的决定,要看着这些人的脸,看着你负责照管的男孩,他们与你并肩作战、同吃同睡、生死相倚。执行了这样的行动之后,谁还能够专心扛下领导的重担?
在野战的指挥干部中,我们注意到显着的退步,怠忽职守、酗酒和自杀频传,尤其是自杀,几乎像是流行在军官团里面的传染病。我们第一次行动那个星期,部队丧失四位老经验的领导,还有三位新任排长和一个少校。三个排长当中,有一个是奉命射杀被咬士兵之后,自己就自杀了。另一个排长则是在射杀被咬士兵的当晚稍后自杀。第三位排长选择了比较被动的死法,我们称为「战斗自杀」:他自愿出超危险的任务,简直像敢死队队员,一点也不像负责的领导,他只带一柄刺刀就要对付十二只僵尸,最后当然战死。
而科瓦派克少校则是失踪。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我们确定他没有被掳走,也彻底清查附近区域,绝对没有人会单独在没有护卫兵的陪伴下离开营区,因为我们都清楚一个人乱跑的可怕结果。沙维奇夫上校发出一道正式声明,说少校出了一次长距离侦察任务,然后就失踪了,把一切讲得煞有其事,甚至说要推荐颁授他一等萝狄娜勋章。谣号口传千里,而且顶头长官阵前逃亡,对士气的伤害可是比任何事都还严重。我无法责怪那个人,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科瓦派克少校是个好人,强悍的领袖,在这次危机之前,曾三度到车臣出任务,也去了一次塔什甘。僵尸开始肆虐后,他不仅防止了连上的暴动,还带领全体人员以行军的方式,将补给物资和伤患从纱礼山的柯塔一路移防到里海的孟娜肯,整整走了六十五天,经历三十七场大型武力交战。三十七场!他早该当上教官了,绝对够格,他广泛的战斗经验备受注目,甚至被红军最高指挥部征召,但他都没心动,反而自愿要即刻归队执行任务。但他现在却成了逃兵。事实上,在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十位军官就有一位自杀,他们以前说这是「第二次大屠杀」,这种大耗损让我们的战果几乎停滞。
另一个合理、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那些被咬的男孩自我了结。我还记得他们的脸孔,脏兮兮的,长满了青春痘,当他们含住步枪枪口,湿红的眼睛也随之睁大。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没过多久,他们就开始集体自我了结:在战争中被咬伤的人一起聚集在野战医院,同时拙下扳机。我想那是种安慰,知道自己并不是孤伶伶的死去。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慰藉,当然不是由我这儿获得的。
我是神职人员,住在这个早已失去信仰的国家,几十年来的共产主义,接着又是唯物论的民主,使得这个世代的俄国人几乎不晓得也不需要宗教这种「群众的鸦片」。身为随军牧师,我主要负责搜集临终男孩留给家人的遗书,并分派所有我能弄到手的伏特加酒。这是个可有可无的职位,我知道国家正走向哪个方向,我也不觉得会有改变的契机。
正式进攻莫斯科前的几星期,也是科司楚马战役之后,我来到野战医院,为受到感染的弟兄做临终祝祷。他们已被隔离,有人被严重咬伤,有的还保持健康清醒。第一个男孩不到十七岁,他不是被僵尸咬到(跟他的伤比起来,被僵尸咬恐怕还比较好受一点),而是有一只僵尸的前臂被一辆SUl52自定砲的履带碾断,僵尸的断臂还连着血肉与断掉的肱骨,在末端形成锯齿形的断骨,锐利得像矛一样。僵尸伸手要抓男孩,结果僵尸的尖锐断骨正好刺穿男孩的旧军服,插进腹部(僵尸本来想抓他的腹部)。男孩躺在行军床上,腹部仍在淌血,脸色铁灰,颤抖的手握着步枪。他旁边横排了五名受到感染的士兵。我照例告诉他们,我会为他们的灵魂祷告,他们要不就是耸耸肩,或者礼貌性的点点头;我收下他们的遗书,这是我该做的,请他们喝一杯,还分他们几支长官给的香烟。尽管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但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有股奇异的感觉在我体内骚动着,一阵紧张,一股颤震的感觉一路传到心肺。当士兵把枪口对准他们的咽喉,我开始全身颤抖。「大家一起数到三,」他们之中最年长的开口了:「一……,二……」数到二就停了。那位十七岁少年往后飞出,接着又弹到地上,其他人傻楞楞的瞪着他额头上的弹孔,接着看看我手上正冒烟的手枪,枪在上帝手里。
上帝在对我说话,我听见弛的话语在脑海响起。「别再犯罪了,」弛告诉我:「别再把灵魂交给地狱。一那句话是如此清晰,如此简单。军官杀死士兵,我们已赔上太多良善的军官;让士兵自我了结,更赔掉上帝太多良善的灵魂。自杀是一种罪,而我们牧师,是弛的仆人,被拣选成为弛在地上的牧者,只有我们能扛起十字架上的重任,将灵魂从受感染的身体中释放!师长发现了我做的事情,于是我把上帝告诉我的话跟他讲,这讯息也传进了战场上所有军队牧师的耳里,更遍及祖国俄罗斯的每一个民间牧师。
这一切,后来成为知名的「最终洁净」行动,是重燃宗教热情的第一步,甚至超越一九八〇年代的伊朗革命。上帝知道弛的子民已经太久没有得到它的关爱,子民们需要方向、勇气和希望!我们可说是因此从战争中脱胎换骨成有信仰的国家,而且继续在信仰的基础上重建国家。
政府后来发明了很多说法,将宗教加以扭曲。在这些政治说词当中,是否含有任何真实的成分呢?
(停顿了一下。)我听不懂。
总统宣称,他也是教会的领袖……
国家领导人难道不能感受上帝的爱吗?
但是把全国的牧师组织成「死亡小组」,还假借「洁净受感染的牺牲者」之名来杀害其他人,这又怎么说?
(停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难道那不是你后来离开莫斯科的原因吗?难道那不是你后来跑到这边的原因吗?
(有好长的一阵停顿。我们听到脚步声接近,有人敲了敲门。瑟海神父开门,看到一个矮小、筋疲力尽的小孩,他苍白惊恐的脸上还沾着污泥,他焦急地说着当地方言,边喊边指路。老神父神情严肃的点点头,拍拍男孩的肩膀,然后转向我。)
谢谢你的来访,请原谅我先告辞了。
(我起身要离开时,他打开床脚的一个木质大箱子,拿出圣经和一把二战时期的手枪。)
①氰这个词是形容任何足以致死的毒性胶囊,在僵尸大战中它们成为受感染的美国战斗员的一个选项。
在美国海军「霍洛凯号」上,夏威夷群岛沿海
深潜机七号看起来比较像双机身的飞机,而不是小型潜艇。我趴在船身右舷,从前端厚厚的透明鼻锥望出去。我的驾驶从左舷跟我挥手,他是迈可·裘伊士官长,老鸟潜水员,可能是美国海军深潜战斗团中资格最老的。他的灰色鬓角和久经风霜的鱼尾纹,与近乎青少年般的热情构成强烈反差。当母船将我们沉降进入波涛起伏的太平洋,我察觉裘伊那没啥特色的口音流露一股「冲浪咖」的气息。
我的战争从没结束,真要说的话,战况其实是越演越烈。我们每个月都得扩大行动,改善装备并强化人力。据说它们仍有两千到三千万之谱,不断被海浪冲上岸,或者纠缠在渔网中。只要在近海钻油工作,或者修理海底电缆,一定会遇到一大群。这正是这趟潜航的目的:找到它们、追踪它们,并预测它们的活动,以便发布预警。
(砰一声我们破浪入水,裘伊笑得露出了牙齿。他检查了仪器,调整和母船间的无线电频道。我的透明观测圆顶外,海水激起白色泡沫,一秒钟后我们下潜,海水又回到淡蓝色。)
你该不会要问我水肺装备或是钛金属的鲨鱼装吧?我的战争和垃圾完全无关。鱼叉枪、重击棍和僵尸网……要谈这些的话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你要谈民用的装备,去找个死老百姓来访问吧!
不过军方是真的用这些方法。
只有行动的水域黄浊时才会用,而且这种恶心事几乎只有笨蛋陆军才干得出来。我个人从来不穿鲨鱼装或是背什么水肺……好吧……至少战斗的时候不会。我作战只用气潜装,气圈潜水装,有点类似内里衬有护具的太空装,这种科技事实上可以追溯到好几百年前,某人发明了附加透明面板的水桶,水桶两边有两个洞,让手臂伸出来。①看起来像一九五〇年代科幻老片里面的东西,那个「机器人罗比」,真鬼扯。一切科技都淘汰了……你真的想听这些吗?
是的,请继续……
好吧,水肺发明后,先前的科技都淘汰了,只有潜水者要潜到真正的深海,去近海的钻油平台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