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门外突然响起有礼的叩门声。我起来去打开门,是严衡之。我把他让进屋。
他还没坐下就关切地问:“我听银铃说你昨晚没吃饭就睡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惊讶于他的细心,连忙解释只是旅途劳累所致。他听了放下心来,开始细细询问起我起居各方面有没有什么需要。说话之时,银铃回来了。她看到自家郎君,满脸笑容地说道:“刚刚听基田说郎君还没用早饭,我特意让厨房多备了一份,郎君不如就在这吃了直接去书房吧?”严衡之看向我,我表示这样再好不过,他才点头应允。
吃早饭时,我无意中问起了省试的情况。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还是银铃在旁边骄傲地替他补充,我才知道聪明的严少爷不仅拿了江南道第二名,而且某日主考官和严知县在工作场合偶然相遇时,主考官还向严知县透露说原本严衡之该是第一,但有人走了后门,才降到了第二。
银铃说时脸上掩不住的自豪和光荣,当事者本人却只是谦和地笑笑,专心吃着早饭。用完膳,他便告辞去书房读书。我无事可干,窝在房间里跟银铃聊天。一聊起来才知道,她跟我一样年纪,家里已经给说好了亲,过两年出府后就要嫁人了。我取笑她是准新娘子,她却撇撇嘴,似乎对未来的丈夫不甚满意。
“四邻八坊都说他老实孝顺,公公婆婆人也忠厚,我嫁过去肯定不受气。而且现在他们家都盼着我快些进门,已经催了好几遍了。但我一点也不着急,明年再说吧。”
“为什么呢?有个知寒知暖的人多不容易。”
“知寒知暖是没错,但从小不读书,辛苦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庄稼汉。”
我听了耸耸肩,转移掉话题。她开始跟我说起吴县的风土人情、苏州城里的奇闻逸事、各种神怪奇谈。我发现,不管她讲什么,最后话题总会不自觉地绕到严衡之身上。而且,即使她看上去无话不说,但一旦谈话涉及到严知县和严伯母,她总会谨慎地控制自己的措辞和内容,时刻保持着对他们的恭敬——即便他们根本不在场。
严知县是一个深经宦海的老官僚,有自己的原则,深谙官场规则并乐于照做。他不会放过一切向上走的机会但也不会无所不用其极。简单点来说,就是一个在规则和原则范围内将有利自己的事情做到极致的人。这是几天下来,我对他的基本判断。
其实不仅是银铃,在这个家里,任何人一提到两位主人全部都是这种状态。即使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保持着谦和有礼的笑容,有时说到兴头上还会有点百无禁忌,但无论何时都一定会保持着对家主的恭敬谨慎。每当看到他们根据时间场合像手术刀一般精准地切换自己情绪、表情以及谈话内容,我都相当感慨他们的自我控制能力,更抑制不住地好奇两夫妻到底如何才能训练出来这家仆人这般收放自如的本事。
“银铃啊,你真是尊敬严明府。”
“那是我的本分。”
“你们为什么能上一刻还在调笑,下一刻就能对他奉上最恭谨的态度?”
“奉上恭谨的态度……我们习惯了,向来如此。”
再过得十几日,我和银铃更加熟络,于这家的生活也慢慢习惯起来。无奈突如其来的大雪纷扬地下着,我几乎没出过房门。严伯母要操持一大家子,本来就很忙。头两天还亲自过来,过了几天变成三不五时差人过来问候,再接下来就是我有什么需要让人去跟她说。至于严衡之,听说他天天关在书房读书,其余时间顶多会在自己的园子里习剑,完全没见着人。
又是一个孤家寡人的世界。
第三十六章 这里不是书房,是雷区
更新时间2011…2…9 17:41:50 字数:1699
在一天醒来,银铃就高兴地告诉我雪停了。我推开窗一看,可不是,雪霁天明。银装裹在仍泛绿的草树上,清清白白,别有一番风趣。
银铃笑着向我建议道:“二娘闷在房间这么久,趁今儿个天晴,不如出去走走?”我自是满口答应。一切完毕后,在她的牵引下我这些天第一次走出园门。
整个县衙的后部、县太爷居住的地方都是按园林风格做的设计。虽不及后世精巧,但回廊花窗、假山凉亭、重门画檐也已隐隐透出风雅之道。银铃扶着我边走边介绍,仔细地述说着这里一块奇石、一弯水塘的故事。
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一座独立的小屋跟前。屋门上方有块匾,写着“忧乐斋”。银铃放低声音,为我介绍说:“这是明府(注:唐对县令的尊称)特别为郎君置的书房,独门独户就是不让他受任何打扰。”
我环顾四周,見的确十分僻静,便低声问她:“明府是不是对你家郎君期望很高?”
银铃点点头:“明府常说郎君天资聪颖,将来一定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因此从小就亲自督促指导郎君的学业,还要求这个家所有人都不能给郎君的学习带来任何烦扰。就连少爷的婚事,他都是硬等乡试过了后才允许娘子(注:唐时仆人称呼主母和小姐俱为娘子)张罗。”
我很惊讶:“啊,那我们快走吧,不然打扰了你家郎君,明府就该生气了。”
我们正想转身离开,严衡之的书童——也就是上次银铃口中的基田——开门出来了。他看到我们时一愣,随即小心地关好门,快步走到我们跟前。向我问了好,他低声责备银铃说:“你怎么把娘子引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出什么事怎么办。”
我赶紧跟他解释:“没关系,是我自己远远看了好奇要过来的。我们这就要走,别惊动了衡之郎君。”
基田行了一礼,说:“我出来给少爷盛捧雪泡茶。娘子你慢走。”我点点头,转身正提脚间,门又开了——
“子语,你怎么来了?”
“我……逛逛,你在读书?”
“是,不过这会儿有些累了,请进来坐坐吧。”
“不不不,不打扰,我们这就走。”
“没关系,进来吧。我现在不看书。”
我们仨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敌不过他的一再坚持只好进了屋。往书斋走过去的时候,基田和银铃紧张地小声叮嘱我:“娘子尽量快点走,不然过不久明府亲自来督看郎君的进度时就惨了。
我忐忑不安地进屋坐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制止他让基田给我煮茶的举动。但他扫了一眼我斗篷上的雪,挥挥手,吩咐银铃和基田都出去备茶。
“真的不用,我坐一会就走。”
他指了指窗外,迷人的小雪花正飘啊飘。“又下起来了,还是先坐着吧,这里也暖和。”
“万一明府过来……”
“没关系,我会跟他说的。”
尴尬了一阵,他没话找话地聊起诗来。我本身对唐诗很感兴趣,所以不知不觉多说了些。随着话题越来越深入,我们发现我俩竟有许多一致的看法。比如当下正流行辞藻华丽却言而无物的宫体诗,本是无聊至极,但因为是蜀黍带头写,朝野上下便跟着蔚然成风,直至变成了官场往来、溜须拍马、升官发财的必备技能。子言因为不在乎所以不置可否,子缄才气纵横也只按自己风格写诗,至于别人的诗嘛——他似乎很少认真看……但我对那种华丽的干瘪诗句实在接受无能,却无人可听我一诉。没想到衡之对我的看法十分赞同。他拿出几首自己写的诗作,言语间自有一番横刀立马、兼济天下的抱负。我们越聊越投机,以致我竟忘了最重要的任务——在严知县来前消失。
这么一来,严知县就HLL地出场了。
我不知道当他看到一个完全不应该在场的女人出现在他儿子的书房时心里具体是怎么想的,但我看见他眉毛一挑、脸色一暗又恢复正常时,肾上腺激素的过度分泌就已经让我有点晕眩了。我连忙起身告辞,严知县没有反对的意思。但他又看到银铃不在我身边,就加问了一句。当得知银铃和基田备茶未归后,他竟让我先坐着,等银铃回来了再走。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公公上青楼。
衡之试图为我解释,但没说几句便被严知县制止。好不容易等银铃回来,我逃难似地走出了那个雷区。刚出门,里面争执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她的家世显赫、人也漂亮聪明,的确比梁家那个好千百倍。但你现在毕竟和梁家有婚约在身,而且你目前的任务是好好读书,早日中举。只要你明年中了进士,还怕没有借口悔婚,还怕娶不到她吗?”
在利益面前,严知县永远计算得这么清楚。不过这无所谓,有所谓的是——知县误会了,事情很不好。拥有彪悍强人念的严知县误会了,事情大发了。
第三十七章 雪夜
更新时间2011…2…10 12:31:11 字数:2357
经在书房一事,我和衡之都刻意避着对方。他书斋方圆一里的范围也成了我一级戒备的雷区,每次路过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雪继续下着,没来得及掉叶子的树被压断不少,草就更看不见了。
不晓得严知县想不想跟着高鹗叔叔感叹一句“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然后把我扫地出门。
这天晚上,基田忽然来敲我的房间,说明府和郎君在亭子里有请。我想了想,毅然决然地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出发了。
出门才发现,雪不知何时又停了。一轮皎洁的月挂在天上,九霄长空一片清明。亭子里,严知县和衡之正举酒对饮。修长的人影映在地上,像一幅空寂的画。
严知县向我招招手,我快几步走到亭子里坐下。推掉衡之递给我的酒杯,我告诉他身体原因不能喝酒。得知此事后,知县就让随从拿来茶具,当场煮起茶来。
银铃拿起一个茶饼,用夹子在走兽铜茶笼上烘干湿气,掰下一块来,以线雕莲花定窑白瓷茶碾细细碾碎,投到同样以莲花为饰、通体晶莹的调达子中,加入沸水并蜂蜜、胡椒和盐调成糊状,再用沸水冲成茶汤,细白纱布两次过滤后盛到定窑白瓷的壶里,再倒入同套茶碗中。此时茶托还没发明,我只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