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植漠不关心地走过去,抬头淡淡瞥了一眼。陈树忽地不耐烦地同梅聿之嘀咕了一句:“中秋还免值宿,真是皇恩浩荡。”说罢轻嗤了一声,掉头就走。
梅聿之伸了手过去同阿植道:“走罢,我们回家。”
阿植抬眼望了望他,似乎在问回哪里。他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回津州。”
雅间内有断断续续的扬琴声传来,阿植听着津州这两个字,心中陡然间生出一股浓浓的怅惘来。
她随着梅聿之回了一趟京城的住所,下午时分便往津州去。自从先生成婚,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那座大宅子荒成什么样子了……老夫人一直住在南香山上,一点想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抵达津州时已是傍晚,天色黑得十分迅速。到曹府门口时,一轮端静如水的满月稳稳悬在当空。宅子里的金桂全开了,幽幽的香气在这夜中显出湿冷的味道来。阿植进了门就往府里闯,步子走得非(http://。。)常快。梅聿之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却又不好拦着她,只好跟在后头,间或低声唤她一两次。
曹府委实太大了,她拐弯抹角走到西院,从一间杂物房中拖出一只铁锹来,走到花坛里对准一株桂花树就狠命挖起土来。她力气小,却又拼了命,恨不得一铲子就挖到底。
梅聿之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微微动了动唇角,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只耗费蛮力埋头挖着土,却毫无技巧可言,那瘦瘦小小的背影笼罩在桂树的大片阴影之下,凭空生出一种孤独的无力感。
她似乎挖了很久,胸口闷得很,都快要喘不过起来了。脚下的泥土被翻得一塌糊涂,她却什么都找不到。心里忽地一阵绝望,她忽地丢了铁锹,瘫坐在了地上,神色空茫地望着那株大桂树。
梅聿之慢慢走过去,踩在地上的落叶上,有细微的悉索声。他在阿植面前蹲下来,轻轻将她的脸扶正了,才瞥见这张瘦削得毫无血色的面庞上,满是泪痕。
他眼眶忽地有些发酸,抬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然阿植忽地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一滴滴泪落在他肩上,渗进单薄的秋衣里:“我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38
38、此生此夜不长好(下) 。。。
梅聿之似是安抚一般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阿植却哭得更厉害。她抱着他,像是攀住救命的稻草。夜风灌进肺里,胸口闷闷地痛,哭声却越发撕心裂肺起来。紧随而至的是略显急促的哽咽,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骨,上下为难。阿植有些脱力地靠在他肩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这夜风里渐渐多了些凉意,梅聿之放开她,指腹在她脸颊轻轻摩挲着,脸上的眼泪都干了,她这一双眼睛看起来颇有些疲劳。此时的阿植安静得像一只倦懒的猫,蜷着身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浅浅的呼吸声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晰,梅聿之微垂了垂眼睫,手指划至她的下巴,对准她的唇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
唇上的温暖却又陌生的触感让她脑子瞬间空了空,攥着衣角的手忽地紧了一些。阿植的嘴唇被秋风吹得有些干燥,又有眼泪刚刚划过留下的淡淡咸味,梅聿之吻得很是谨慎,仿佛怕惊到她。
他另一只手轻柔地压在她颈后,渐渐加深这个吻。阿植脑子一片空白,心里亦像是被抽空一般空落落的。他离了她的唇,手却依旧温柔地护住她的后颈,随后抵住她的额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阿植被困在各种情绪里,神思颇有些迷惘,她只觉得又冷又困,方才挖土出的一身汗渗进衣料里,贴在皮肤上此时凉飕飕的。清幽的竹箫声远远传来,月色穿过桂树叶子落下来,一地斑驳。
梅聿之放开她,转瞬却又将她抱起来,往她的住屋走去。曹府如今虽无人住,屋子却还是有人定期过来打扫,借着窗子里漏尽来的月光,可以瞧见屋子里的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阿植困倦着靠着他,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替她脱下外面那件沾了泥土的外衣,将床尾的被子拖过来,把阿植裹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一地月华。他站起身出了门,外头的风似乎更大了一些,裹挟起落叶在地上翻滚着。
清清冷冷的府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耳畔只剩下萧索风声。他慢慢走着,感受着这一路凄清,心中更是寡凉。曹府衰落的这十几年,清冷至极,偌大的空宅放眼望去满目萧瑟。
若是当年曹戎没有从容夫人手中抢来阿植,便不会种下苦因。容家若不是贪得无厌,更不会一手毁掉曹家。这一切恶果,如今却悉数落到了阿植身上。
以前种种,都无法再回头;唯有当下,才是能够握在手里的一切。
他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夜空里的一轮明月,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他去伙房烧了些热水,拎去给阿植擦了脸,又将她的手擦干净了,打算再塞回被窝时,阿植微皱了皱眉,却忽地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他将湿手巾放在一旁,刚转过头去,便看得阿植睁开了眼。
“我冷。”声音细小,有些微哑。
他便反握住她的手,再探一探被窝里的温度,仍是凉凉的。
光线昏昧的屋子中,阿植并不是看得很清楚,只听见衣料摩擦发生的悉索声响。然转瞬,梅聿之已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察觉到颈下伸过来一只胳膊,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人揽进怀中,阿植听得头顶模模糊糊传来一声:“睡罢。”
她心中一砖一砖砌起来的壁垒,仿佛被一把小锤子慢慢地凿开了。她孤立无援时终能寻到一叶舟,且不必再单刀赴会,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蓦地眼眶一热。
夜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梅聿之等怀里的人入睡之后,才轻叹道:“我会带你从这困局中走出来……”
院子中的桂花,落了一地。
——*——*——*——*——
清早时候,晨光透过窗格子打进来,阿植突然将头往被子里埋了埋,然很快就被某人给捞了出来。
头顶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满:“说过多少遍了,以后再将头往被子里埋就真的替你准备寿材了。”
阿植咽下口水,微抬头看了看他,苦着脸说:“昨天我……我喝醉了。”
梅聿之任由她胡编乱造,随口敷衍道:“知道了。”
阿植想从床上爬起来,无奈身上却压着梅某人的胳膊,她皱皱眉,示意他挪开。
梅某人却好似没睡够一样,将她揽得更紧一些,重新闭上了眼,下巴抵着她头顶懒懒说:“曹小姐,在下昨天陪了你一晚上,太亏了,在下很累,想继续睡一会儿,不要乱动。”
“我要起床!”小胳膊试图反抗。
“在下的衣服被你哭脏了,睡一会儿就不必赔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抱着。
该死的!又变回没节操了!阿植自叹昨晚上脑子发热,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悲伤过度是病,得治!
“在下劝过你了,不要乱动。”顿了顿,又是懒洋洋的口气,接着道:“乱动后果自负,曹小姐你等着赔我贞操。”
呸!人面禽兽,没操守,不要脸!
她用手肘努力地想要支开他,哪料头顶传来幽幽一句警告:“曹……小……姐……”
太幽怨了,阿植一动不动地窝在那儿,看着面前一堵胸墙,只能干巴巴地瞪眼睛。后来也瞪乏了,便索性睡着了。这一觉不知不觉睡到中午,她再醒来时梅某人早已不知去向。
——其实这个禽兽是讨厌别人看到他起床的样子罢,太不招人喜http://。345wx。欢了。
她再一瞧,床边案桌上压了字条,说到了晌午会有人送饭过来,若是那人没到便让她继续睡。
她下意识一翻,背后竟然画了一只猪头!
…………
阿植心里正不是滋味儿,便听得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然等她起身穿好外衣时,外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暗红木的食盒安安静静地摆在地上,再探出头去看看四周,却是什么人都没有。
她将食盒拿进来,打开一层,又发现一张字条,说是吃完了继续睡,下午时会来接她回京城。
再翻过来——没有猪头。
阿植已是连续两顿没有碰过粮食,胃里空空的,便埋头吃起饭来。
——*——*——*——*——
候潮门外的梅家当铺里,黑油油的柜台后面,梅方平正翻着手里的簿册。她神色有些许凝重,翻账簿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一旁站着的掌柜偷偷咽着口水,似乎是有些心虚。
一本帐哗啦啦到了头,最后几页简直是看都没看就直接翻过。“哗啦”一声,账簿就狠狠摔在了掌柜脸上:“赵掌柜,你师傅说你为人忠厚老实,我看你师傅是在讽你罢?”
掌柜闷声不吭,干干咽着口水。
“上回收进来的银子成色不足,我也不追究了。可如今这账面,你自己看看——”她又拎了桌上一本帐丢给他,“这都是什么东西?”
“是新进来的伙计……”赵掌柜说到一半忽地停住了,他看着门口进来的人微微愣了愣,眨眨眼睛支吾道,“少……少爷。”
梅方平循声望去,只见梅聿之走过来,弯下腰将地上的账本一本本拣起来,理平整了,重新放回柜台上。
“阿姊。”他淡淡唤了她一声。
梅方平微愣了愣,平复了方才的怒气,缓声问道:“朝中无事?”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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