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显然触动了大木,他木讷地站着,遥望远方。他的眼睛空洞地似乎什么都没有,我胡乱猜着,或许佛法将他的思想磨平了?但到底没有四大皆空,提到母亲,这个少年还是有所触动。
大木吁了口气,道:“也好,我也该去看看妈妈了。伙房的活虽然可以暂时丢开,陈师傅那边,就得好好说了。”
安海源道:“你是说,教你习武的那个陈师傅?”
大木点点头。
我猛地想到了什么,心似被这话一拨动,不会世界就这么小吧。我犹疑地问道:“陈师傅可是陈元斌?这个寺庙就是国正寺?”
大木和安海源齐齐望着我,诧异地点点头。
卷七 海上漂萍 第十三章 柔道鼻祖
我微微叹息,于是对大木道:“劳烦你跟陈先生说一句,就说,大明姓唐的女子在此等他。” 我到底是不便在寺院里面随意穿梭的。
大木不知何故,有些犹疑地望了一眼我,点头应允。快步朝前院走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疾行而来的脚步声,行至转角,脚步声忽停,我抬头相望,一人立定于此。果然是陈元斌。
他看到我,脸上不禁大惊,是喜是忧。张口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面前。这就要下拜。
我赶忙托住,扶着他的双臂道:“陈先生,找个地方说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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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斌领着我到了一间香房,安海源和大木自是下去说话去了。
陈元斌半晌才发问道:“您这是去哪了?怎地在将军府中就突然失踪不见?可把在下给急坏了,又不知怎么找您。”
我叹息道:“当时我被人趁乱给绑走,刚才好容易得了空隙,方有机会跑出来找个地方躲避。没想到这寺庙就是国正寺,能遇上陈先生,倒也是机缘巧合了。”
陈元斌听闻我被绑走,大惊失色:“是谁这样大胆,竟敢在日本将您给绑走?”
我顿了顿,摇头敷衍过去:“还不是那些满人。对了,德川将军怎么样?他对我的失踪是什么看法?不会以为我是特意跑掉的吧?”虽然我怨恨多铎,但不知为什么,我对多铎的无礼居然又有些包容起来。
陈元斌苦笑道:“德川将军此时哪里有空理会其他。他已经病倒了。恐怕没有一两个月是不能恢复过来。”
“没想到他这么在乎他的乳母。”我心里好似被硬塞了棉花,有点堵。吴三桂果然是吴三桂,轻易就抓住了要害。如此一来,德川家光还有什么心思去攻打朝鲜,攻打大清?大清轻松,农民军也轻松。这下好了,吴三桂,你可以放心了。
陈元斌附和道:“不错。德川将军十分尊敬他的乳母,但偏偏是过分的尊敬反而为她惹来杀身之祸。当真是世事难料。”
我默默不语。也许这是内因,但若没有吴三桂的献策,皇太极派人实施,春日局是否会死于非命,还真是个未知之数。
陈元斌看我不语,连忙问道:“将军是否在想德川将军修书朝贡一事?”他不禁忧心太息:“只怕,这个事情得耽搁了……”
“不是这个。”我淡淡一笑,既然他没有这份心思,我又何必去强人所难?我不禁有些疲惫,懒懒地说道:“陈先生,德川将军既然无心政事,我也就不去打搅他了。还劳烦您同他讲一声,就说我已离开日本,自行回大明了。”也是时候离开日本这蛮人之乡了。
想是我这话有些出人意料,陈元斌竟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没有反应。好久才说:“您,您要离开日本?”
我木讷地点点头:“不错。这里始终是是非之地。”
我多嘴道:“陈先生倘若想回国,倒不妨和我一同走。我自会安排您回去。”我此时已经想好,先到琉球,再派人送安海源回大明。倘若陈元斌也回大明,有些照应,倒也方便。
陈元斌听我这话,不禁神色一动,眉头上挑,旋即黯淡无光,惨然道:“我,我还是不回去了……”
我看了看他,原本以为他这个年纪的人,相比于安海源,肯定更加思乡情切。没想到他居然是婉拒了我。莫非是他安于此处能受到德川家光的礼遇?虽然他在大明也是取得功名,也应该有过一官半职,但终究是大林子里难成名,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算了,人各有志,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我点头微笑,道:“那陈先生就代圆圆向德川将军致歉吧。另外,圆圆想在此暂借住几日,不知陈先生可否暂时瞒住寺院方面?”
陈元斌点点头。找了几件男士布衫给我,道:“唐将军就先乔装一下吧。倘若是女子,在这寺院中,多少都比较惹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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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避一阵子多铎,等风头过去了,我再离开此地。
在国正寺的这几日,平时,我也就呆在寺院给香客们准备的香房里,偶尔出来看陈元斌教寺庙的一些沙弥僧侣及外面的日本人学武。
这和吴三桂的功夫大不相同,吴三桂的功夫飘逸潇洒,就似仙家书生。而陈元斌教授的则是稳打稳坐,下盘功夫要求甚高,优美却谈不上。
僧侣们两两对练,摔、压、绞、踢、打、拿,一招一式,不似吴三桂的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花哨养眼,虽朴素但也实用。
大木也在其中和一人对练,他不过是个少年,虽然身体结实,但和他对练的非但比他高一个块头,身上还有些横肉,看起来悬殊不小,本来大木应该很是吃力,但他却轻巧灵活,以柔胜刚,几次都把对手摔倒在地。
陈元斌望着大木,露出几分赞赏的笑容。
我看着陈元斌雪白的和服,猛地想到了什么,在旁边叫嚣道:“莫非这就是柔道?”
陈元斌本来站在一旁看他们练习,听到我不大不小的声音,不禁停止了训导,朝我望来。他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到我身边,忽地拍腿大笑道:“好名字,好名字!柔道,您真是行家,看出这套功夫是以柔克刚,刚柔相济。根本不受先天的限制,就算身体柔弱,一样可以打败对手,女子亦然。”
他冲我十分感激道:“多亏您想到这么一个贴切的名字。柔道,柔道!实在是妙,实在是精辟。”
我一愣,半天回过神来,搞半天,柔道这名字还是我取的?到底是历史造就了今天,还是今天造就了历史?以后,我心下暗笑,也该让我的唐军,甚至更多的女军练练柔道,以柔克刚。
卷七 海上漂萍 第十四章 踏破铁鞋
在国正寺住了一段时日;一直都是平安无事。多铎也并没有找上门来。底下头;我除了每日看看陈元斌教导他们柔道;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安海源呆在一起闲聊;只是,通常;除了练功夫的时间;有安海源的地方;就会有大木。我便看着安海源帮衬着大木洗碗打下手,看他和大木戏耍。这两个充满朝气和单纯的少年,总是能让我心平气和,每天都有着惬意舒适的心情……
有时候,我会静静地坐在一旁,观察着这两个感情深厚的少年郎。两人同样年轻,同样无邪,一个柔弱似水,一个娴静如云。却又似有着天壤之别。安海源凡事都不及细想,待人从来都剖心置腹。可是大木却截然相反,他也是静静的待着,但他却似将心埋藏着,冷眼旁观着世界。出家人应该四大皆空,可大木却好像是刻意模仿,并非真正参透了一切。他的眼中,暗含着和他年龄并不匹配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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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已过,我便去向陈元斌辞别。
陈元斌二话不说,雇了车,安排我、安海源和大木一起离开江户往平户进发。
只是,陈元斌相送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是不舍,但更多的似是凄凉,是说不清的酸楚。我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陈元斌准备了很多的银元、足够的食物给我们,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对大木更是不停地叮咛嘱咐,却绝口不提回大明。他对大明,对故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就在我对陈元斌的言行十分不解之时,大木却似看穿了我的疑惑,在刚刚开始颠簸的旅行时,就主动告诉我关于陈元斌的一些事情。譬如,他为何来日本,又为何不肯回去。这让我不禁对这位柔道始祖扼腕,更夹杂了一丝尊敬;也不由对心思缜密的大木刮目相看。
原来,陈元斌当年来日本,是以大明官员的身份,请求日本发兵帮助大明攻打大清。但日本一直将他闲置一旁,并不正面回答。陈元斌就这样耽搁下来。时日一长,他自觉没有脸再回大明。现在只好以武自娱,忘情于江湖……
我往车外望去,满目苍凉。
秋江上,
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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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户是一个很小的岛屿,位于九州的西面,跟九州岛隔着一条很窄的海峡。属于日本外围的外围了。大木告诉我,平户本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山上住的不少居民都曾经充当过倭寇的角色。但现在平户是日本对外通商的重要基地,其东北角的平户港,停泊了许多国外的商船。所以要离开日本,从平户走是相当方便的。
平户还有很多华人来此经商谋生。他们大多聚居在平户港往南的十几里地,川内港的边上。大木的母亲就在此处。
我们到达平户之后,大木就迫不及待地领着我们往他家奔去。
显然,大木很久没有回来,我看得出,他有些激动。相处这么久,我觉得大木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这次却丝毫没有掩盖住内心的喜悦,可想而知,他们母子的感情定然很是深厚。
大木虽然离开平户很久,但却轻易地就从栉比次鳞的街道商店,找到了他母亲的店面。大木的母亲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店,卖些从中国贩来的丝绸衣帕。店面虽有些旧了,但却不破。大木撒腿就往店里横入,却没看见任何人。
大木毫不迟疑,就直接往店后奔去,安海源解释道:“他母亲肯定在后面打扫呢。”
便也气喘吁吁地领着我往后面走去。
日式的店面看似正面比较狭窄,但却是深长的。由店面往里走,先是一个中间室作为缓冲,然后才是招待客人用的厅堂,里面才是中庭、厨房等等。层层深入。
我和安海源走到后面,却听前面厨房里传来隐隐哭声,走近一看,却是一个妇人抱着大木泣不成声。妇人一边笑,一边落着泪,双手紧紧地搂着大木,不舍得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