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得知“轻浮人”回头对“短发”抱怨,诉说月玲如何趁其不在,如何施展媚术,如何见缝插针地追求他,又如何被“轻浮人”正以凌然地断然拒绝;还说,月玲成日和庞客白妞泡在一起,两人唧唧咕咕说奇怪洋文,不让大家听懂,八成是在同性恋。
月玲骇然,竟有这样扭曲事实的人。
Liz安慰月玲:“有些人就是这样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黑的可以说成白的,自己是没有是非心的。你何必降低自己身份,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呢?你要有我的种种(炫)经(书)历(网),凡碰到一件事情就气恼不已,那是会发疯的。”
月玲想想也对,何必和这样的人去计较呢?你即便和他们辩论,他们也是不明白的,也是要坚持他们自己所谓之道理的。
于是,月玲尽量避开“短发”和“轻浮人”,眼不见心不烦。
8
国内那边,C市。
董爸爸和董妈妈在吃饭。
董爸爸把夹一些菜到董妈妈碗里,说:“怎么心事重重?”
董妈妈叹一口气:“最近老闵那边风声很紧。”
“我也听说了,公司这边还好吧?”
“虽然和我们关系并不大,但上下都人心惶惶的。我正忙得要死,月玲那丫头又稀里糊涂地气我,我在电话里把她骂了一通,之后又后悔了。”
董爸爸也叹一口气:“月玲这孩子是个单纯的孩子,但是,总好像身上有个吸引麻烦的磁石,她不去找麻烦,麻烦也要来找她。”
两个人又想想,这个“麻烦”出国了,不在身边呱噪,还是怪想念的,家里也清静了许多。
董妈妈说:“我前日碰到文化厅长,她说吴憬也去了加拿大D市,做民间文化交流项目。”
董爸爸说;“就是那个……?”
董妈妈意味深长看一眼董爸爸,点点头。
董妈妈是知道吴憬这个人的。他们见过面。
几年前的一个午后,李荷刚过世不久。
同寝室里的同学都去教室上课,吴憬正在宿舍里借酒消愁。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衣着严肃得体的漂亮中年女士,她问:“你就是吴憬?”虽然宿舍味道有点难闻,东西有点胡乱堆放地杂乱,女士脸上一点也没有露出嫌恶的样子,只是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
吴憬几天没有刮脸,衣冠不整,卷卷的头发凌乱不堪,他眼睛半睁半闭:“谁呀?”
那女士说:“我是月玲的妈妈。”
吴憬连忙从上铺连滚带爬地下来:“月玲叫你来找我?”
“她没有叫我来,是我自己来的。”董妈妈一直站在门边,这时她走进来,“你坐好,我这里有一样东西给你看一下。”
她说完,把寝室门轻轻带上,确定没有旁人,拿出一张纸,递给吴憬。
看一看上面的字迹,吴憬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血色全无。
那是李荷的笔迹。确切地说,是李荷的遗书。
吴憬看着看着,泪流满面,停也停不下来。
董妈妈说:“如果上面只有你的名字,我也就不管了,但是月玲被稀里糊涂地牵扯进来,我是不能不管的。”
当时,小朵是第一个发现李荷从楼上跳下去的,也是第一个看到搭在寝室大窗户外的晾衣绳上的这一封遗书。她看了看,四顾无人,收了起来,留个心眼,抽个空,跑到董妈妈公司里偷偷交到她手上。
毕业的时候,缨子的成绩比小朵好很多,却被不情愿地分回原籍,而默默无闻的小朵去了一个有名的外贸咨询公司。小朵刚毕业结婚的时候,也收到无名氏送来名贵礼物。
“你想怎么样?”吴憬抹一抹眼泪,倔强地问。
“我想你离开月玲。你这样子只会给她带来坏影响,她也不会快乐。”董妈妈深深叹一口气。“她自从认识你,都很少笑了。”
吴憬一声不吭。
董妈妈说:“你想月玲开心的,对不对?”
吴憬点一点头。
“学校的心理科医生那里关于李荷的纪录是足够开脱你的干系。你从乡下小村考到这里,又受各大名师器重,不要为了一个死去的疯女孩子坏了自己的前程。”
吴憬说;“让我想一想。”
董妈妈离去后,吴憬心中苦闷,拿着一瓶酒,跑进岳麓山,在山中一顿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小树林。
他清晰记得月玲站在树林旁边一棵小石榴树旁,歪着头,学着配音演员丁建华的声音,双手提着想象中的大篷篷裙,模仿希茜公主对她的皇帝说:““当你感到烦恼和忧愁的时候,就到这儿来,敞开胸怀,遥望树林,你能从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根草、每一个生灵里感到上帝无所不在,你就能感到安慰和力量。”据月玲说,希茜公主就是凭着这一句话,打动皇帝的心。而月玲,就是凭着她的天真打动了他的心。
如今这棵小石榴树已经长高了一点,开出艳红的花朵,但在一颗悲苦的心看来,那红色,仿佛是心上滴的血。
胡乱走着,见前方有一小块开阔地方,上有一块光滑麻石,忙爬上去,麻木地坐着,看山中风云变幻,一面饮酒,一面心想,如果可以不要做决定,就这样坐着,直到乘仙鹤而去,也是好的。
吴憬醉卧山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有人俯视他,透过厚厚镜片,是一双明亮慈善的眼睛。此人穿着件黄色粗布褂子。
他扶起他,给他喝一口水。并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为何躺倒在这里。
只简单地问他:“你可不可以走?”
吴憬点头。
他领他进到一处寺门高开的地方,上书:“湖湘第一道场”。
吴憬住在香客房,每日随众和尚们一起吃斋,打坐,冥想,念经。念到“从今以后,所有恶业、愚迷、骄诳、嫉妒等罪,今已觉悟,悉皆永断,更不复作,是名为悔。”不禁翕然泪下。
过了两天,那带厚厚镜片的方丈召吴憬谈话。
“想通了?”
吴憬说:“想好了。”
但是他坚持把头发剃掉。
吴憬回学校念书,再没有来找过月玲。月玲不放心地来学校看他,他装作冷冷地对她,意思是他从今以后只专心绘画和念佛,心里再没有她的位子。
他看着她信以为真,看着她的大眼睛里慢慢蓄上晶莹的泪水,也强忍住眼泪,不去看她,一直盯着窗外泡桐树一片积满灰尘的叶子,仿佛那上面的细微灰尘都比月玲要来得重要。
他心里只希望她快快走,再过一分钟,他也许就要改变主意,像在水底憋气摒住呼吸良久的人,就快要坚持不住。
等他回头叫一声:“月玲……”
月玲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老是做梦,梦到月玲像那日一样,在窗下,阴沉的天里,耷拉着叶子的泡桐树下,埋头疾走,他在楼上把住窗沿,哽咽地叫她:“月玲你不要走,你回来!你不要走!”
宿舍里下铺的小山听到他的梦话,笑他:“既然舍不得,为何放她走?”
董妈妈许多个夜里听到月玲细细的哭声,在门外站一站,又回房间看企业计划书,想:“不过是小孩子的夏日短暂情缘,昙花一现,过眼烟云。”
9
吴憬没有想到他和方丈竟成为莫逆之交。也没有想到他在对名声无甚兴趣的时候,虚名就像只气球,越吹越大。
他有时为躲避无孔不入的新闻媒体,就到寺中来,看一看千年罗汉松,闻一闻香火味,念一念六组经。
方丈说,吴憬对禅的悟性超过他某些研习佛教多年的弟子。这一次,他是随方丈对D市作佛教和艺术访问。
月玲的宿舍。现在。
月玲兴冲冲抱着一个牛皮纸袋跑进房间,把纸袋放到桌上,拿出几只火龙果和一团报纸,她打开报纸,里面是家乡产的“红翻天”剁辣椒,她看一看,拿只小勺撬开瓶盖,放一勺到嘴里,嗯,D市真好,华人超市什么都有。湘人不吃辣椒,总觉浑身不对劲。
她拿着报纸正准备放进回收垃圾箱,忽然怔住,报上是一幅吴憬的照片,侧面的,目光辽远。
月玲盯住照片看了良久,摇摇头,对自己说,不可以这么想,仿佛是香客在庙里盛赞菩萨的美貌一样,是亵渎神灵的,是不妥的。但是,她还是再多看他一眼,天,他还是那么英俊,即使没有那满头卷发。就像暗夜中的最明亮那一颗的星,“唰”一下闪烁在夜空里。
月玲把报纸的这一篇介绍吴憬的文章小心剪下来,夹在笔记本里。
Liz借笔记去抄,发现照片,欢呼一声,问有没有女朋友,介绍来认识,说不定是我前世的中国男朋友。
Liz冰雪聪明,很快发现月玲神色不对,于是更加刨根问底,并宣称藏秘密于心底的人极易生癌,月玲经不住左磨右泡,于是说了,想再多告诉几个人,自己也成祥林嫂了。
Liz爱钻研心理学……胜任“知心姐姐”的工作绰绰有余。
Liz说:“你不是在那之后又见过他几次,怎么这会子害怕见人家了呢?”
月玲皱着眉头老实地说:“好像我到了D市,经常一个人,没有妈妈在耳边唠叨淑女行为守则,顾忌会要少一些,思想像天马行空一样自由,我想,我可能还是对他有感情的。”
“或者是有欲念的。”
“嘿,胡说八道!你怎么这么坏!是你说做人最起码对自己诚实,所以我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
Liz但笑不语。
过两分钟,Liz蓦地说,“我觉得你就像那个女王。”
“什么女王?伊丽莎白还是维多利亚?”
“就像那个女儿国的女王,而憬吴呢,就像那个唐僧‘忧惶惶只思拜佛’。”
这一阵子Liz看了《he orbidden Kingdom》(功夫之王),忽然对孙悟空很感兴趣,课余挤出时间,借了本英译本《西游记》在研究。最喜猪八戒,因为他做人很诚实,一切发乎内心本能,不虚伪。
月玲哭笑不得,说,“那个是神话故事,魔幻,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