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将他的脸浸染的近乎毫无血色,倒映着孤冷冷的月色更加苍白。
海风没有之前的迅猛,却依然呼呼作响,身子一阵发紧,这样露天着,也不知道何时被冲到了一处没人烟的海岛上,这么吹上一会,不死也受寒。
好在是初夏,海水不算冷,不过对于一个重伤的人来说,估计够呛。
沉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半天才测得一丁点的微弱,搭了搭脉搏,细弱,但是依然还在动。
四下看了看,她身边没有任何指示方向的东西,照着当时离开小岛的方向算,这里离大陆怕是有几百海里的距离。
更大的遗憾是,最后的爆炸让方向彻底没有了准头,谁知道这是个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当然,还有身边这一位,这个总是谋定而动的家伙,此刻完全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再装,也装不出的吧。
她轻轻叹口气,撇开心中为那最后被紧紧抱住时而涌出的一丝动容,伸手去掰腰间的手,试图站起身来。
无奈这手如同僵死了一般,丝毫掰不动。
正要再用力,对方突然动了动,张嘴咳出一口血来,幽幽然睁开了眼。
手下更是一紧,那兀然睁开的眼墨黑的如同天际乌压压看不清星辰的天空,透着一股子凉薄。
手里头劲死死的,张开嘴却气若游丝:“别走,沉香!”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口气,喉间的一抹尖利剧烈的上下耸动,面上一阵痛苦,却又被他生生压住:“在我死之前,陪我一会!”
沉香犹豫了下,最终道:“你先松松手,我不会走远,你我都湿透了,需要生个火!”
凌风铎浑身颤了颤,睁眼看着沉香,却没有松开手,只是转了转眼珠,看了看四周:“若是我还有半分内力……,算了,这也是天意!”
他松开手,艰难的将身体朝天,摊开身体,曲起胳膊覆盖在额头上,遮掩起自己的眼。
沉香在黑暗中盯着他看了会,终究还是站起身来,又伸出胳膊搭住了凌风铎双臂,拖着他艰难的往后拖动了几分,脱离开潮水:“你等一等,我想法子找找柴火,若是没火,你身子经不住。”
啪一声,凌风铎一把拉住沉香欲离开的手,看着她,漆黑的眸中有了一丝丝的光芒,“沉香,这么些日子,你想过我没?”
“你被抓的事,不是我算计的!我不知道你和混三会撞上。”凌风铎语调低沉,透着接不上力的柔弱,眼中,却湛湛发光。
沉香看着那双眼,伸手盖住他的手臂,拉下来,却道:“你在这等一等,我这就来!”
最终,凌风铎湿冷的手滑下垂落,沉香赶紧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朝着岛上稀疏植被的地方走去。
挑挑拣拣了半天,好歹凑了些枯枝,岛上刚(炫)经(书)历(网)了风暴,大半的树杈都是湿的,这是个荒无人烟的屁大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得到整个岛的范围,不远处,还可以看到更远的陆地。
都在云雾间若隐若现,仿佛夜中安卧的巨兽,安静,怅远。
有几许明亮,在不可知的远处一明一灭,也许那里,是有人生存的地方。
无遮无拦的风,在肆无忌惮的刮着,这个远离尘世的孤岛,与那一处恍惚的地方梦幻一般不知距离。
她抱着枯枝回到原地,凌风铎依然还躺在地面上,只是身体蜷缩在一起,若有若无的呻吟,在沉香加重脚步走过来时消失在风声中。
沉香将柴火堆好,露出下方一截空,从腰间贴身处摸出一个油包来。
她身上的衣衫有刻意多穿了一件,虽然湿透了,只是没影响到那油包,是被结结实实绑在腰间的。
摊开来,里头不多几样东西,一把小银勺,一块打火石。
她将打火石在银勺上刮擦了几下,很快点着了火星,凑近了柴火堆,因为潮湿,冒出几缕烟尘,好半天才终于点起了一堆篝火。
沉香又去四周搬了几块大石头,在火堆周围拢成一圈,留出空间对着凌风铎和自己。
然后,又安静的坐回到凌风铎身边。
凌风铎一直都是默默的看着沉香忙乎,直到她又坐回来,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半晌他道:“江涛宁挟持你下船,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又要跑?”
兜里头连生存基本都带上了,这小丫头有什么不敢的?怕是早有预谋。
这丫头,就没什么时候安生过。
看她不动声色,总会不经意做出惊人之举。
沉香默然。
凌风铎突然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又坏了你好事,不过不急,我这回撑不过几日,若是明日睡过去没醒,你走吧,这里离江州城不远,我们包围江涛宁船只的地方离出海口不远,陆地应该就在附近,别人也许不行,你要回陆地,我倒是信!”
“不过今晚,陪我说会话,这辈子我也没什么机会掏心窝子说话了!”
沉香窝在凌风铎身边,闻言偏过头,夜色混浊在一片风声潮水里,只有那双眼,迥然闪亮:“为何要救我?你不是想要清寇贼,平海波,威名海内,宣我国威的么?何必?”
她孤独一生,从来不信人与人之间的所谓情动,只是这一世,拥有一点点可怜的亲情,这是她引以为贵的。
所以这辈子,她只选择,睁开眼第一个对她好,为她操劳的薛氏。
尽管这个好,很多只是因为这具躯壳。
只是她孤独许久,在蹒跚中看过太多血亲悖沦,一幕幕人间讽刺,不尽然有一份不求回报的好,令她几分动容。
只是她终究是冷情的,什么都习惯了算计,什么都习惯了预测。
在她的人生计划里,从来没什么冲动之说。
遇上凌风铎,步步为营,正是她所擅长的,落入她计划的,也正是她要得到的结果。
只是,不知道为何,以她的见识,凌风铎这样的人,心狠手辣,度思慢行,从来应该是阴鸷邪佞,苦心孤诣,待人能几分真实?
终于能落入网,可是她可没多少希冀,能换取几分真心。
世界上的人心,能为他人付出多少?
然而一次次,这个男人所表现的,脱离她的预测,令人看不透。
所谓感情,能让人换命么?
凌风铎既然可以及时扑过来救她,同样也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阻止江涛宁的逃跑,两者选其重,于他,本该是那个为祸天下的寇首。
他殚精竭虑,不就是要剿灭海寇么?
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屠杀一村无辜,由来男子,功名成就,才是他该放在首位的不是么?
凌风铎嗤一声轻笑,却岔了气,一阵狂咳,整个人都挛缩了起来。
沉香看了会,终究伸出手去,拍上凌风铎的背:“你还好么?”
凌风铎喘了几回,好不容易平复了,这才又道:“你这问题问的好,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一刻,我舍不得,沉香,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让我遗憾,若没了你,也许,也许我会觉着,继续活着也没几分意思。”
他将双手往身后一撑,支起上半身仰视天空,又想了下,回头看沉香:“小丫头,这辈子也许我还是该感谢一下老天爷的,二十几年没少折腾我,临了算是给了个能上心的人来,倒是被我娘说中了,总有一天,我会自食其果,栽在女人手上,让我尝撕心裂肺之苦,不得好死的下场,看来她没咒错。”
凌风铎口吻带着一丝蔑然,还有冷酷,沉香注意到他的措辞,不由看了看凌风铎。
凌风铎似乎注意到沉香的好奇,咧开嘴笑了下,月钩洒下的银灰带着一种晦涩,舖撒在他脸面上,令他毫无血色的脸拥有一种绝美,无尽的怅然。
“给你讲个故事吧!”凌风铎松开手臂,侧身躺在沙地上,簇然的火焰舞动着火星,编织出一片跳跃的光,和着黑色交织成一种晕黄色的色泽来。
仿佛陈旧的气息,笼罩在这一片。
曾经有这样一个皇帝,他征伐天下,一统江山,宏图伟业终于如愿。作为男人,事业成功之后,势必要在生活上,寻找一些所谓配得起的良缘,普通男人如此,皇帝自然也免不了俗。
后宫嫔妃,三千佳丽,诚然如此。
只是他一直都不满意,所以他令全国各地州县选出秀丽佳人,进献宫廷。
后来宠惯后宫的姚贵妃便是那个时候进的宫。
太祖极其宠爱这位妃子,从入宫小小美人起,不过数月,便晋升贵妃之列。
皇帝对贵妃的宠爱自然引起不少人的侧目,只是很奇怪,不论什么样的阴谋,对于这位贵妃,从来没成功过。
只是这份幸运,到贵妃生子后,却又起了波折。
进宫第二年,贵妃生子,天下大赦,普天同庆,谁也不知道,宫里头皇帝却是雷霆之怒。
贵妃生下的孩子天生娘胎里头便带上了胎毒,天下至毒三生蛊。
三生蛊名曰三生,是指的中了此毒,三生三世都不可解脱,母蛊之毒专下于怀孕之妇,经由胎盘流入子体,寸寸腐烂体内器官,直到肠穿肚烂而亡为之,期间足可以有数年到数十年之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乃是天下至毒。
这蛊毒有一个缓解之法,便是至亲之人以天下至阴至烈的药材每日服用下去再放出血脉制成药丸养着,十数年后大约能解。
太祖皇帝性烈刚猛,却也至情至性,为了救这个小儿子,便采用了这个法子,可以说,他人生最后的岁月,便是在这个法子的慢慢消磨下逐渐消耗了本来就因为征伐而伤累的身躯,又国事操劳,便日渐不支。
很可惜,太祖帝没能够支持到十年,小儿子的毒不能够完全解除便遗憾驾崩,而当年因为贵妃母子受宠被冷落而怀恨在心的太子一登基,便立刻将贵妃母子迁往冷僻的宫廷。
断了药引的小王子已经有十岁,日渐聪慧,身体虽然日夜受到蛊毒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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