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正中云翔心中最担忧的那件事,顿时也失了玩笑的心情,叹息一声,放下手臂,头也跟着垂了下来。有些事情,他再担心也是白搭,担忧有有什么用?就好像梦中的天虹可以是温柔似水,娇媚可人,可实际上呢,展云飞一回来,她的什么温柔、娇媚,完完全全贴到大房那边去了,只剩下一把一把的眼泪跟一声一声的尖叫给他。
见他不言语了,神情也低落了下来,世豪也不再逗他。开门出去,过了不多时就折转回来,手中端了一个青花瓷碗。
“来,把粥喝了。”看着他的低落,他也跟着高兴不起来,只把粥端到他面前,“我还特地让人放了桂花跟百合,没放糖,倒是调了点蜜,也不烫,喝了吧——喝了好吃药。”
“药?!”接过碗来,云翔一听“吃药”二字,犯了迷糊。
“镇痛片。”晃了晃手中的白色药片,“不是不想揉开淤青么?还不得吃点苦。”
“哼。”听他歪理邪说,云翔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拿着勺子搅了搅炖得稀烂的白粥,一阵清香扑鼻,他确定这是桂花的香气,配上上好的椴树蜜,就算是不饿也要喝下去的,何况……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不喝才傻呢!三两口解决了白粥,把手伸出去,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拿来。”
递上药片,接过瓷碗,又端了杯水给他,沈世豪的服务很是到位。
吃了药,苦苦的感觉在舌尖蔓延开来,似乎比起大夫开出来的汤汤水水还要难吃,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西洋的玩意就是难吃。”
“是要喝水送下去的!”世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快喝水!”
一连喝了三杯水,这才冲淡了嘴里的苦味,云翔瘪了瘪嘴:“你故意的!”
“哈哈……”笑得来不及回答,只是拿了一块包装得精美的糖果放在他手上,直接端了水杯放在桌子上,最后还是笑得趴了下去,一手拍着桌子,险些没把眼泪都笑出来。
“笑!笑!笑!”长这么大,云翔第一次给人笑话成这样,除了方才吃药时候的窘态,他也不知道这家伙笑个什么劲儿,不由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拿了那花花绿绿的糖果,也不吃,直接撇了过去。
“好了……好了。”世豪平复了下心情,捡起被扔在桌上的糖果,“来,尝尝,这可是美利坚进口的朱古力,我在上海专门有生意就是卖这个的,来,尝尝看,看看在桐城能不能卖出去。”
一听是跟生意有关,云翔这才接过他手上的糖果,撕开包装——里面黑乎乎的,虽然有点香气,可是……感觉还真的是挺难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放心,梓康天天都吵着要吃呢。”世豪神神秘秘的,“要不是怕他牙吃坏了……早就都给他吃得一个不剩了。”
“真能吃?”抽抽嘴角,云翔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逗弄的小宠物。
“真能吃。”世豪信誓旦旦。
“你确定?”他再一次确认。
“我确定!”他点头发誓。
深吸一口气,云翔这才轻轻咬了一口。浓郁的甜香蔓延开来,占满了整个口腔,这种味道,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时候,至少,那个时候还有貌似疼爱自己的大哥,还有喜欢跟着自己到处跑的天虹……可现在,他只有那个愿意陪自己一起挨罚的天尧了……只有这么一个兄弟了。
“好不好吃?”又倒了杯水给他,“有点咸,喝点水。”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云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甚至……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感谢都困难……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水,也不作声,也不发火,也不再咬那朱古力了。低了头,半晌,才道:“我……回去了。”
☆、二十二、合谋
二十二、合谋
“天都这么晚了,你今天就住我这儿吧。”世豪指了指窗外,房中有红烛照影,窗外却是月上西楼,“何况,要是再有什么状况,我可不是白忙活了?”
“可……”别看云翔是有名的“恶少”,可是夜不归宿的事情他却是从未做过的。一来,是真心待天虹,晚上即便是有应酬,多晚也要回家,就算她先睡了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回家,见她安安稳稳地睡了,也就安心了;二来,是他爹展祖望本来就不喜欢他,要是晚上回来晚了就阴沉了一张脸,平日里更是开口就骂,所以也是为了让他承认自己,每日里当然要早早回去;三来则是为了他娘品慧了,这些年来被大房暗地里阴了黑了的,她早越发的神经质了,要是他不回家,她第二天就要啰嗦到他头疼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还真没有在外面留宿的习惯——只是,今天真的很特殊……特殊到他真的不想回家,不想看展云飞虚伪的嘴脸,不想看展祖望那“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想看品慧“慈爱”的姿态,更不想看天虹那一副什么都是他咎由自取的惊恐表情。
“好了,我会派人去给你家打声招呼的——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门也不安全啊,都知道你是这桐城最大的恶少,要是给仇家看见了,不得绑了去?”世豪说得十分可信的模样,脸上表情认真,倒给云翔逗笑了。
“那……麻烦你了。”
“算了,你洗洗睡吧——好好休息,”竟然有点舍不得离开,可又怕惊了这小野猫,世豪还是站了起来,“我不打扰你了,好好睡。”走出去关上门,抬起头来,今晚的月色似乎格外的清亮,自己的心情也格外的透亮,三十年的空虚一旦被填满,居然是自己也难描述的那叫做幸福的感觉——第一个小妻子,连叫什么他都记不得了,更不用说有什么感情了;念如……也许是喜欢过吧,不过那也仅限于她的身份地位以及能带给他的利益,而所谓的喜欢,在这些面前简直可以忽略到不提;至于云香,他对她的同情大于男女之情的,一个怀了身孕的女人,心上人又被迫害死了,如果他不娶她,她就要沦落到那害死她心上人的仇人手中了——巧的很,她的仇人也是他要打击的对象,能利用的,他沈世豪绝不放过——当然,也有少见的正义感作祟吧,毕竟,他是个坏人,坏人偶尔也想要做点好事的。然而……这些感觉与面对这只小野猫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不图什么也不求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对他好,单纯得想要看着他的笑,甚至……只要他笑一下,自己就会得到满足——他沈世豪跟他展云翔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如果说,自己是在污泥中打滚的污秽,污秽到自己如何想要漂白却还是肮脏不堪,甚至连心都跟着腐败了起来……而这小野猫偏偏干净得有如一张雪白的信笺,素白到了极致也就无所谓是否有人特地用墨汁去染——可也只能拿了块黑布挡住他的素白罢了,只不过这小野猫却偏要用凶恶来武装自己的脆弱,其实……他才是自己的救赎。
不过,要想收服这小野猫,还是要花费不少心思,首先,就要撒下猫饵,才能引“猫”上钩。
世豪带着自负的笑意,抬脚走出了郑府——已经嘱咐了士逵不要去打扰云翔,这让他一点也不担心,毕竟,士逵跟他这么多年,也知道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儿,最主要的是别让梓康折腾到他那小野猫——毕竟梓康这个年纪是最容易黏人的,不过……应该没问题吧,毕竟这一天玩闹下来,梓康也该累了……可仍然还是心里不踏实,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待月楼。
“哎呀,是沈老板大驾光临啊!”金银花妖妖娆娆地过来,笑意在嘴角挂着一抹难得的风情,嘴里的话语却压低了声音,“听说二少爷受伤了?还是他大哥那个跟班弄的?”
世豪没回答,只是点点头,眼里却带了些阴狠,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他们家怎么回事儿啊?”金银花却不是这桐城里的老人,不过是两三年前从安庆城过来的,带了许多的钱财,且跟了郑士逵,在桐城也算是有了靠山,故而她见到云翔的时候他就是人人口中的恶少了,不过……这恶少的恶,她倒是不觉得如何,反而对于刚回来的那位展大少爷有点不能理解——谁有他这么大方,拿了那么多的钱来给几个唱曲儿的女人,还四处散财,就是对待路上的乞丐也要慨叹一番,也不管那乞丐听不听得懂——当自己是菩萨下凡么?
“谁知道。”世豪冷笑了一下。
“一个下人也敢跟少爷动粗,真不知道他们展家怎么教养下人的。”金银花对于阿超,除了那次在她待月楼里他想要动手而被阻止之外,还真没想到,他真敢跟主人家动手。
“他们家?”世豪的笑意带上了嘲弄,“金老板,你觉得整日除了散财就是花前月下的人,能教导得了下人?”
“哦?”金银花一听,也来了精神。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能跟沈老板赌一局,那是我金银花的荣幸。”伸出手去,手掌上的绣花帕子显得美艳异常。
“赌一赌,这个展云飞得多久才能露出他那狐狸尾巴。”
“这个可不好说。”金银花又笑了,“沈老板您跟展二少爷是旧相识,我金银花虽然什么都不是,却还听说过您的名头的,只要您愿意,他展云飞怎么折腾不也是您说了算么?”
“不——”世豪摇了摇手指,“金老板,这次可要你出马才好,我是不会出手的。”
“我出手?”金银花一愣,顿时眼中生出许多光彩来,“好,如果要我出手,我赌三个月——三个月,我要他展云飞露出他那让人恶心的真面目。”
☆、二十三、墨痕
二十三、墨痕
日子还是那么的过,云翔还是一如既往地游走在钱庄、米行之间,但是他知道仅仅是这两样是完全不够的——展家不能靠着米行发迹再靠着钱庄度日,这样的生计,迟早要被这瞬息万变的世道淘汰,他不能坐吃山空。
“云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