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爹,饶命啊,饶命啊!哈哈!呀!爹,饶命啊——霁鸿不敢了,霁鸿不敢了!”在床上骨碌来骨碌去,霁鸿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爹,爹,爹!”
“臭小子,还不快睡!”松了手,低头看看满是褶皱的外套,云翔只好脱了外衣,“不许乱问,躺下,爹给你讲故事。”
“哦。”总算是老实了,霁鸿小身子绷得紧紧的,就跟去刚刚站岗的小兵一样,“可是,爹,我还是想听你跟父亲的故事。”
笑了笑,云翔把被子给他盖上:“跟你父亲啊……我跟你父亲认识在很久之前了……那年啊,在老家安徽……嗯,是桐城,那年刚刚发过洪水……”
“我知道,洪水很大的话,会淹死人的!”霁鸿插嘴,“爹,是不是父亲那时候救了你啊?”
“反了。”云翔脸上一讪,“你爹可是个正经八百的少爷,你父亲还是个农家娃呢,”抱着儿子慢慢拍着,“就是因为你父亲他家在乡下,洪水泛滥,地也冲垮了,家也冲没了,就是家里亲人都……没了,他一个人,那时候比你现在大一点点吧,对,他那时候十五岁……一个人流落到了桐城里……我记得正好是大年三十儿的日子啊……”
听着听着,霁鸿似乎到了那个混乱的岁月,那时候,男人还梳着大辫子……面黄肌瘦的灾民们一个个衣衫褴褛,手拿着竹杖破碗,一步一颤,口中唱着道情……
“哥哥,这个给你吃……”圆圆的包子上还带着淡淡的热气,精心捏出来的褶子像极了小孩子皱起的鼻尖。
“咕咚。”站在小孩对面的男孩没说话,只是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
“是借给你吃的!你要还给我的!”小孩子说得煞有其事,“还要算利息哦!”
男孩看了看小孩,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到了包子上,再从包子挪到他脸上,然后,也十分认真地点点头,一把抢过包子大口咬了一下,连嚼都省了,噎了半天好算咽下去——生怕他反悔。
“记得要还我哦!”小孩还在一旁自顾自的说着,“一个包子……算你两文钱……月三分的利息……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发财了!”
男孩这下肯定自己是能吃到这包子了,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细嚼慢咽起来,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小孩,盯着他,盯着他在那里掰着手指头算账,一文一文的,算得清楚——肉嘟嘟的脸蛋,就好像……好像自己吃的那个包子。”
☆、八、双雄
一百四十九、双雄
开着车带着儿子,云翔早早等在了码头上,前几天接到电报说是他今天就要回来,想着一家团聚的日子,想着暖和和的小书房,他心里就是一个美啊。
海风吹来,拨动了云翔额前的发丝,带起一串串涟漪。
等待,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在一起的这些年里,两个人分别的时间并不少,每次出去谈生意都要有人等待,从最初的烦躁到现在的幸福,云翔知道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磨合,也是这样的磨合才让彼此的信任越来越坚固。
一般来说男人之间的爱情不如男女之间来得牢固,一是没有婚姻做基础,二来是不同于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模式,三则是不同于男女配中有个可忍可柔的敛着矛盾,可轮到两个男人,性子都是硬的,磕了碰了,就是掉下一块肉来——这个云翔一直知道,但是一旦这爱情是建立在彼此的信任跟相知相守上的,彼此也碰掉过一块又一块的肉,最后打磨得润了滑了,契合得天衣无缝。何况……那情到骨子里,莫说掉下一块肉来,就是掉了脑袋,心也还是那颗心。
“爹,霁鸿不要娘,只要爹跟父亲。”十一岁的霁鸿,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或者说,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他当然要知道的,知道自己的家庭与别人家不同,也知道,自己的双亲与人家的双亲不同。
“放心。”揉揉儿子的头发,软软的发丝在掌心挠着。
轮船抵港。
从船上下来的人群中一对父子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父亲是墨色的西装、墨色的礼帽、红得耀眼的袖扣,儿子的西装则是深蓝色的,翡翠镶银边的袖口、银质的纽扣、头发梳得很规整,从头到脚打扮得十分清爽。就是身后的跟班也看起来特别有精神。
靠着车门,云翔任着霁鸿跑过去扑到那人怀里,自己则笑着等在原地,眼里也是满满的笑意。
“我回来了。”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笑容在眼前绽放出炫目的光华。
“回来就好。”云翔拉开车门,让他们上车,自己转过去刚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另一只手就给人抓住了,“做麽事?”
“让梓康开车,你……”他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吹气,“在后面陪我坐会儿。”
老不正经!
云翔白了他一眼,可手被他拉住,往回拽也拽不回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用力拽回去——只好冲梓康点点头:“梓康,你小心点开车。霁鸿,去跟你哥一起坐着去。”
“知道了,爹爹,放心吧!”梓康一把拉过霁鸿,把弟弟塞进副驾座上,自己则坐进驾驶座,点着了火。
前面,兄弟俩会心一笑,一个专心看风景,一个专心开车,至于后面的情形,他们俩是绝对不能也不敢回头看的。
而后面的两人,手一直牵着,怎么也没放开。
手心里传来的一阵阵温热让彼此都心头发烫,彼此对视,看见的是对方这连日来的想念,也看见了其中的担忧跟眷恋,十几年了,单凭爱情维系起来的关系,最终又糅杂进去了亲情、友情,成就的便是真情——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恨,恨的是自己怯懦,怯懦着不敢放开对方的手。
“想你了。”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沈世豪把头靠在他身上,“真想你了。”
“我也是。”往他那边靠了靠,云翔闭上眼,就是此刻在一起,闭上眼,也还是想着他,想得心口发疼。
手指一点点摩挲着他手上的伤痕,微微凸起的疤痕在白皙的手背上勾勒出一个个神秘而又痛苦的图案,沈世豪垂着眼看着这疤痕,每一个他都十分熟悉,熟悉得几乎只要摸一下就知道这疤痕长在哪里,甚至它旁边的疤痕长得什么样都能在他脑海里勾勒得丝毫不爽——可就这样,他还是没能摸够,摸了十几年,还是想摸,所以便伸出手去摸,摸着摸着,不觉又用力了。
“你呀……”知道他想些什么,云翔并没有拒绝他的碰触,“早就不疼了。”
“疼。”世豪说得很有底气,“我心疼。”
所以?
云翔失笑,只好用另一只手在他胸口处揉了揉:“好了,回家再说!”每次他一“心疼”,便非要云翔去给他揉揉不可,一来二去,即使两人闹了别扭吵了架,也只是这样的插科打诨便能转危为安了。
“还疼。”看他把手收回去,世豪可不答应,捏了他的那只手不放,“你知道,这次分别都快半年了,我有多想你……”
是啊,快半年了。
在南洋那边的生意比较大,谈得也费劲,何况那边还要给梓康打基础,所以这次自然也就任着时间这么长,而云翔留在国内也谈了几笔生意,头几天还刚走了一批上好的美国药品……尽管忙,很忙,非常忙,可是心里也确实空落落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手慢慢向上,在他眉头上揉了揉,把紧紧皱着的双眉揉开,“君心从来似我心。”
“你呀……”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沈世豪恨不得把他就这样拥在怀里狠狠咬一口才甘心,想到这是在街上,再想想前面坐着的俩儿子,他也值得凑过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哼着:“今晚是说什么都不放过你了,小野猫!”
“哼,你试试看。”同是低声,云翔也不示弱,反而勾起嘴角挑了挑眉。
若是在以往,他是该红了脸跳着骂他的,可是这十几年来被他这样撩拨得习惯了,云翔也早就练就了脸不红气不喘便能把他堵回去的本事,只是自己那副性子却是改不了的,脾气仍是死硬,就算学得来经商之道可也能把自己那一身的不服输的劲儿给硬是糅了进去。出去做生意倒是好事,可在家里,十次有八次是他自己把自己卖了——不过,吃亏的却多是他沈世豪,
“好啊,你别后悔。”熟知他脾气,世豪把双臂放在脑后枕着。
“看谁后悔!”
☆、九、造假
一百五十、造假
一进门,家里的气氛就让云翔心里犯嘀咕,而世豪则是嗅到了敌对的味道,至于两个孩子,显然是报了看好戏的心态抢先一步进了客厅。
“哟,他们回来了。”品慧的笑声很爽朗,“御手洗小姐都等急了,云翔,世豪,快休息休息,出去半天也该累了。”说着,忙让下人倒了咖啡端了过来。
御手洗小姐?世豪看了看坐在客厅里的那个多出来的年轻女人,显然,他马上明白了——狠狠抓了一下云翔的手,他恨不得有个大炸弹,直接炸掉这小野猫的这些烂桃花算了。但是,这只是他的想法,却不是他的做法,他的做法就是此刻马上露出笑容,摘掉头上的礼帽,做出一副十分谦和的样子,道:“自我介绍一下,鄙姓沈,沈世豪,云翔的义兄。”
义兄?
良子看看他,再看看一旁带了微笑的云翔,她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您好。我,叫做御手洗良子,请多多关照。”深深鞠一躬,长长的头发顺着肩膀滑下。
御手洗良子?
沈世豪面上不露声色,可暗地里却把她打量了一番——还是个小姑娘,可眼角流出的那抹算计却暴露了她的意图——果然还是小姑娘,缺了那点演技,就算怎样要稳住自己的表情可还是透露出了她的心计。
“世豪啊,今天你刚刚回来,还是多多休息吧……”品慧看了一眼良子,转过眼却是笑眯眯的跟沈世豪说话,“云翔啊,你看世豪才回来,你也不让他去好好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