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端着茶缸继续喝着水,米青坐回去看书。
屋子里一片寂静,窗外雨声大作。
雨在傍晚的时候开始变小,淅淅沥沥,朦朦胧胧。从各家各户院子里淌出来的积水汇集到排水沟,哗啦啦地注入公路边的河里。
天色没有黑,只是比下雨时又变得灰暗了点。雨停了,漂浮在空中的雾气却没有散尽,有种哀怨缠绵的意境。
“承实,你又去哪里?”见承实要出门,母亲扯着嗓子问道。
其实她心里是知道承实要去哪里的,不然话中为何要带个“又”呢?
“去米青家啊!”承实理所应当地说。
“‘去米青家’,天天就知道往那里栽,有好果子给你吃啊!”她数落道,表情里尽是不满。
在她看来,米青纯粹是承实的拖累,不管做什么承实总要带着米青一起,或者说是米青总是跟着承实。
她打心眼里不喜欢米青,连同她的母亲,那个据说是被男人玩弄过生下这孩子的女人。
承实转过脸斜了一眼她:“你别管!”
这个女人有时候莫名其妙的言语总会引起承实的反感,对于她排斥米青的做法,承实心里自然知道,他实在无法理解有人会不喜欢米青,而这个人却是他母亲。
她瞪着眼睛气愤地骂了一句,承实只当没听见,走出了家门。
“米青,去小屋吧。”
承实来到院子里,米青正在往桶里压水。
“恩,好。”她压满水,准备把桶拎进厨房去,母亲正在里面做晚饭。
承实赶紧走过去,抢过桶轻而易举地将它拎进了厨房。
“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发现我不喜欢我爸。”
走在树林里的时候,米青表情郁闷地说。
承实眨了眨眼睛,微蹙眉头道:“为什么?他打你了?!”
“没有。”米青困惑地看着他,“你怎么总是说我爸会打人?”
“不知道,感觉。”
米青摇了摇头:“我没感觉出来。”
承实注意到米青的表情,明白她心里有事,心里也开始有些不安。
“你爸他做什么了?”凭直觉,承实认为这和她爸爸有关。
米青浓密的睫毛垂下来,为她原本就有些忧郁的面孔又平添了一份委婉。
“没什么。”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从何说起。
承实见她不想说,只好不再多问。
通往小屋的路感觉比往日长了些,寂静填满了周围的每一片空气,像散在风中的蒲公英一样沉默着四处飞舞。
承实欲言又止。他想,或许自己现在只要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一起走到小屋,比说任何想让她舒心的话都更合适吧。
如果他们永远都没有办法走到这条小路的尽头,那等待在另一边的悲伤、失望、破碎和心痛,都终将不会侵犯两人纯真的心灵。
然而,没有人愿意放弃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停留在途中,因为那里的一切早已附加深刻的意义,比如依赖、眷恋、憧憬和梦想,任何时间都难以磨灭的唯一照耀着生活的一缕阳光。
哪怕它已是一片废墟,它仍是最清洁的净土。
承实的视线早已经凝固在那里,那片本应是小屋该伫立着的土地,变得空荡荡的,空无一物。就像凭空被挪离了一般,看不到它的去向。
米青的眼神茫然一片,不知所措地傻傻站在原地。
“哥,小屋呢?”
承实心里猛地像被什么用力揪了一下,身体打了个哆嗦,脚步先是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地难以抬起,然后有一股力量推着他的后背,缓慢地,迟疑地,震惊地走上前。
但并非是他的视线出现了盲区,那里的确什么都没有,就像很早之前就已经是那样了。
只有那一圈低矮的泥巴砌成的围墙依然包围成一个半圆,像是要护着什么一样,如同一片荒废的遗迹。
从昨夜一直下到今天下午才停止的雨水,淹没了围墙内一半的土地,只有几块青砖被放在水中铺成一条简易的通道,像是为了要到达某个地方而存在。
承实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晰,越过泥巴围墙的障碍,看到了碎了一地的小屋。
它就在那里,就是它啊。原本覆盖在屋顶的灰色的茅草散落在地上,下面是狼籍的泥块,木梁,石头和混淆不清的污水。
我们两个的小屋,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但我仍然认识它。
残暴的风雨,在黑夜中摧毁了令人向往的天堂。那么,两颗心将去向何方?
承实不再往前走了,那股力量消失了,现在他的心和身体都像是空壳,没有了方向的空壳。
眼神里静静地绽放出晶莹的泪花,汇聚成浅浅的河流顺着脸颊留下来。
米青颤抖着双手走到他的身边,想去触碰他的手臂,可只能抬起却无法用力,因为她也在颤抖。
“……哥,小屋被带走了。”米青的嘴角湿润,舌尖咸咸的。
承实不出声,只是看着那片废墟,眼神游离。
该怎么办,小屋没有了。米青不知道是要先安慰自己,还是先安慰他。
原本存在过的记忆,像是在阳光下的影子一样,在心里被拉得长长的。那扇木门上的门闩,承实还记得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必须要踮着脚才能够将它打开。
“我们的东西,还在里面。”
承实表情里有股倔强,他走过去,踩着那几块青砖走到那片废墟前。
他的视线在上面搜寻着,可是什么都找不到,已经被埋在下面了。他不死心,弯下身子动手在上面扒起来。
那些东西,必须要找到它们,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将它们留在这种地方啊。
他的手不停地在废墟中挖掘着,指甲里嵌满了肮脏的污泥,裤子湿到了小腿处。
米青也走过去和他一起寻找。他们忘记了时间,几乎将废墟翻了个遍,指尖传来隐隐的疼痛感,谁也不愿停下来。
大部分被掩埋的物品都被找到了,有很多书本已经湿透了,有一些小玩具已经被砸的支离破碎,还有两双小小的手套被承实从一个纸箱子里找出来。他看见那个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无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了,他们两人忽略了那一条青砖铺成的小路,或许是有人看中了那些东西的价值,悄悄地将它们拿去了。
真正的价值体现在这个东西对心灵的烘托是否有更深一层的含义上,若照这一点看,那么遗失的未必是就是其中被他们看做是十分重要的物品。
黄昏的颜色慢慢降临下来,四周开始跌入夜的疆界。两个孤单的身影在厚重的黑色阴霾中显示出一种满目疮痍的状态,逐渐被夜色吞没。
第17章 …………
2。
“米青,承实哥最近怎么样?”大屯中学的校园里,荣花和米青并肩从操场里走过。
刚刚坐在操场靠墙的一片草地上考完语文测试,米青心里还在为没有做出一道理解题而感到遗憾。
荣花的表情带着一丝轻松,看来她的试卷做的应该不错。
“我哥,他很好啊,你很久没见过他了吗?”米青疑惑地看着她。
荣花脸上掠过一缕红丝,说:“有一段时间了,我……好像总碰不见他。”
“是吗,要不今天放学你和我一块走,准能看到我哥。米青建议道。
“算了,我不喜欢走那条马路。”荣花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犹豫的光芒。
米青这才想起,荣花是很久没有从他们回家的那条路上经过过了。她曾和荣花一起到过她家,那次她们就是走的那条小路。
“你为什么喜欢走小路啊,那条路不是很窄的吗,又不好走,两边都是挖土留下的水坑,走大路多好。”
“我妈说的,大路上车来车往不安全,走小路好些,而且还近一些。”荣花的眼神里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荣花,你喜欢我哥对不对?”米青突然侧过脸,略显神秘地问。
这一问,把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荣花给问愣住了。半晌,她才张开嘴,面色尴尬地责怪米青:“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啊,我,我才没有呢。”
说着她把脸别向一侧,不看米青,心里却像有只小鹿在乱撞似的。
米青正偷偷笑着,没想到她却又马上转过了头十分认真地看着她问:“那我也问你,你喜不喜欢你哥?”
米青傻住了,脸上感觉到一阵灼热,她没有回答,加快脚步往前走。
荣花追上她,继续说:“你才不用瞒我,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哥,你们在谈恋爱对不对?”
米青心里清楚自己对承实的感觉,但她知道自己是不能跟他谈恋爱的,因为他们是兄妹,兄妹又怎么可以在一起呢?
她想起承实在油菜花田里对她说的那句话,可是却摇了摇头:“没有。”
荣花的表情多了几分颓丧,米青一定是在撒谎吧。
“其实,我知道哥他喜欢谁。”她佯装笑脸,说。
米青心里一紧,“谁?”
但当她问过之后,又立刻感到很惊讶,自己竟然这么关心这个问题。
荣花继续卖关子,“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
“你骗人的。”
“呵呵呵。”
米青若是相信了这样的话,那就证明她对承实的心还不够了解。
承实的心里一直只装着一个人,那唯一的感情好像是不可以被轻易抖露出来的,珍藏在内心深处的宝贵的礼物,只等着一个适当的机会将它全部捧到某个人的面前。
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降临,整片天空都被淋湿了。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有些事情是无法被改变的。当我们怀着另一种心情去看待它时,哪怕我们的心在颤抖,像在寒夜中一样,我们仍然可以坚信,我们会走过去的,把一切都留在身后,像苍凉的雨声和零碎的脚印般任它逝去。
雨过天晴后的一天,米青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安安静静地写作业,甚至连平时很爱跟她讲话的荣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没有来上课,米青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那些摞得老高的书本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听不见荣花的声音似乎很不习惯,米青心里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