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叶大夫人——那个总是端庄大气的女人,为何能如此淡然地看待他和他的母亲了。只因为,作为一个女人,她真的从未输过。
叶文彰闭了闭眼,拿起那枚戒指,反身走回床边。
现在,他希望将这份幸福延续下去,庇佑他重视的人。
在周围一片低低的惊呼中,叶文彰执起了小惜的手,将金戒指轻轻放入她的手心,然后再缓缓合拢她的五指。他的动作很慢,却没有一丝犹豫,坚定而凝重。
所有人都呆住了。谁都知道,那是叶太太的东西,几乎可以象征叶家主母的身份。
叶文彰却没有理会那些或惊愕或反对的目光,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深深望着她的眼,里面有挣扎亦有不舍。
小惜在这样的目光下微微一怔,大大的眼睛里立时浮起了一层水汽。过了一会儿,一滴泪顺着她的面颊无声滑落。
泛着干皮的唇突然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虽然没有发出声来,但叶文彰知道,她说的是——别走。
有股酸涩的感觉直冲上鼻子,他死死地咬紧牙不敢看她,颧骨都在隐隐发抖。女孩的泪水就仿佛滚油一般,径自流进了他的心底,烫得他生疼。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带着这个孩子一起离开。他活一天,便照顾她一天,他若是死了,也带着她一起走。
可是他不能这么自私,小惜有父有母,他不能在明知前途艰险的情况下还带着她一起上路。
叶文彰狠狠地吐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转过头,俯身在小惜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稍稍退开些,两手用力握住她的肩,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活下去,十年之内,我必定回来接你。”
说完,他好像生怕自己后悔一般,起身抄起金琉璃就大步迈出了门。
那一年,小惜八岁,叶文彰十九岁。
***
叶文彰离开了。而小惜的幸福童年,也在此戛然而止。父亲李彦宏以叶家倒台为由,软硬兼施地要求连蓉带着孩子跟他回老家。连蓉为了女儿能有一个更好的生长环境,最终答应了下来。可没想到,才一到达内地,李彦宏就给她们母女俩送上了一份“惊喜”大礼。
——貌似忠厚的老实的丈夫,居然在内地另有妻室子女!
在这样连番的变故下,连蓉又急又气,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只剩下年幼的小惜一人在这世间,无依又无靠。她真恨不得随母亲去了算了。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知道连蓉临死前紧紧抓住她的手,想要说的话是什么。
——活下去。
跟那个人一样,要她活下去。
但是活下去,又谈何容易?
彼时,她多么希望自己眼前还有第二路可走,但是除了去投奔她那狼心狗肺的父亲,她似乎别无选择了。
卧室内,李彦宏打叠起满脸的笑容,讨好道,“小娴,我都跟你说了,那个贱丫头根本不是我亲生的,是连蓉跟外面偷生的种。但是吧,那孩子总归叫了我八年爸爸,我也不能看着她饿死啊……”
他嘴上低声下气,心里却已恨极。早知如此,当年他就不该把从连蓉那儿弄来的钱,都寄存到在殷娴的名下,弄得如今处处受制于岳家。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会儿他人在香港,母亲又年迈,不交托给殷娴还能给谁呢?
就这么好话说尽,软磨硬泡了半天,总算哄得殷娴松了口。
她没好气地看了李彦宏一眼,裹裹身上的白色皮草披肩,盛气凌人地推门下楼。一看到站在客厅里的连惜,眸子里马上划过一丝厌烦。
“听说你想留在这儿?”殷娴走到沙发上坐下,撩了撩棕色的中长卷发。
“……是。”连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殷娴,努力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我什么活都能干的。如果您肯留下我,我会感激您一辈子。”
殷娴还没来及答话,儿子李铭宇就开始推她了,“妈,您就让她留下来吧!妹妹成天自己上下学也挺闷的,身边有个拎包跑腿儿的,不挺好的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作无意的上下打量着连惜,吧唧吧唧嘴。
连惜的五官随了母亲,秀丽柔美,而皮肤则继承了李彦宏的白皙,看起来非常漂亮。
如果一定要说缺点的话,那就是太瘦了,一件洗得发旧的衬衣空荡荡的穿在身上,肩膀的位置几乎撑不起来。不过没关系,慢慢养就胖了,李铭宇有些兴奋。
“哎哎,好了,你别摇了。”殷娴被儿子晃的头晕,“行,留下就留下……”
连惜心中一喜,猛地扬起头,正打算说几句感谢的场面话,就见殷娴慢慢地转过了脸,一点点收回了面上的笑,眸底满是冰冷,“不过,你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就是出身下贱的野种而已!”
佣人们先是有些惊讶,随即为了讨好殷娴,马上配合地发出一阵恶意的唏嘘低笑。
李彦宏蹙紧眉,心里微微有一丝不忍,不过面上却未露出半分。他已经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一份果腹之粮,也算仁至义尽了。
小惜咬紧唇,余光中将父亲漠然的面容尽收眼底,背在身后的手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怎么也没想到,李彦宏——她的父亲,居然会用揭开母亲疮疤的方式留下她。还无中生有地捏造她的身世。他还算个男人吗?
罢了……她合上眼,逼退眼眶里的湿润。从今而后,这世上再无李惜,只有连惜。
总有一天,她会将这些屈辱全部还回去的。
总有一天。
4寄人篱下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客厅,富有现代气息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佣人们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一个身着围裙的妇人疾步从厨房走了出来,举目四望,待目光对向连惜时,马上跺了跺脚,高声喊道,“二小姐!赶紧过来端甜汤啊,大小姐还等着呢。”说着,就急急地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头应付着给了个笑脸道,“我这儿实在是忙不过来,麻烦您了。”
“没事。”连惜笑笑,顺从地拿起东西。人家看在李彦宏的面子上,叫她一声小姐,可她不会真傻到把自己当主子看。
打从八岁那年叶氏巨变、母亲去世,她迫不得已跟随父亲李彦宏走进李家大门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忍”字了。
堂堂正房原配所出的女儿,居然要以李彦宏远房养女的名义,才能在家里生活下去。
呵呵,多么可笑,却是事实。
每一天都是压抑。什么报仇的契机,能带她脱离这种生活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而叶家的辉煌,香港的风风雨雨,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有时候,连惜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存在过。
日子久了,她终于不再期盼奇迹,只希望自己能早点成年,早点得到身份证,可以独立、搬出去。
就这样,也熬到了十七岁。
连惜闭了闭眼,重重地在心底吐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打叠起了乖巧的笑容。
她缓步走到二楼,敲敲门道,“姐姐,我是小惜,给你送燕窝来了,可以进来吗?”
“怎么这么慢?!”门咻地一下从里面拉开,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孩走了出来,鹅蛋脸上细眉倒竖,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她张嘴便骂道,“你是猪吗?走路都用爬的啊!”
连惜低下头,一句话不说,绕过李思思,沉默地走进房将托盘放到桌上。
李思思看着她那副样子就生气,不过是李家养的一个小佣人罢了,凭什么能得到汪学长的青睐,还说什么有气质!拜托,她才是真正的大小姐好吧?!
“我跟你说话呢!哑巴啊?!”李思思越想越恨,几步走过去,伸手粗鲁地强迫小惜抬起头,讥笑道,“怎么?在外面被夸了几句就忘了自己是谁了?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
连惜微微闭着眼,任李思思掐着她的下巴,一言不发,在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哪里又得罪她了。
那是因为汪臣中午又找她一起吃饭了?可李思思不也被他叫过吗?
那是因为这次她和李思思一起入选了钢琴比赛?也不可能啊,李思思从来就瞧不上自己的。
算了,不想了,连惜微微摇了下头,停止“检讨”,自嘲地笑了。
反正即使没有惹到她,她一样会找事的。可只要自己不吭声,她骂完了就可以走了。
别看这句话简单,却是连惜用无数血泪换来的教训。
当初她被李彦宏以插班生身份放到李思思的班里,首次月考就超过了一贯在女生中排第一的李思思,引得殷娴回来后大发雷霆,把她狠狠打了一顿,关在仓库里整整两天。最后,还是李铭宇求情,才把她放出来的。
李、铭、宇……想到这三个字,连惜就止不住地感到齿冷。
在这个家里,李铭宇貌似是对她最好的人。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人却是家里最龌龊肮脏的存在!
“今天怎么这么晚?”李铭宇见连惜被轰了出来,立马将她拽到自己门那边,低声道,“又被思思那个死丫头骂了是吗?回头我帮你教训她啊,嘿嘿……”
他嘴里说着鬼都不信的狗屁承诺,脸上则透着猥琐的笑,越靠越近。天知道,连惜要用多大的力气控制着自己,才能不将手里的托盘摔到他的脸上!
其实,李铭宇本身长得不错,唇红齿白的,个头也高。只可惜小时候父亲不在身边,一次发烧没有及时医治,右腿有些跛了,因此女生缘并不好。
可是他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对异性大有兴趣的时候,学校女孩够不着,只好拿家里的练手了。
在他看来,连惜就是他们家的小丫头,什么亲戚不亲戚的。佣人和少爷,不就那么回事吗?
连惜心知他那点鬼心思。但一来自己身份摆在这里,真闹大了还是她吃亏;二来李铭宇这点段数她暂时还能应付,所以一直没有跟家里说。这会儿见李铭宇又来揩油,不觉厌恶至极。
“叔叔在叫我呢,我先走了。”连惜后退一步,灵巧地一转身,从李铭宇胳膊下面钻了出去,几步便奔到了楼梯口,临走还不忘撂下一句讽刺的话:“你身体不方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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