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笑道:“你怎么尽往外国人处去想?”
温宝裕道:“再说下去,就轮到中国人了:妲己?吕后?梁红玉?李清照?慈禧太后?鉴湖女侠秋瑾?”
我忍不住又道:“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温宝裕突然拍手笑起来:“他如今上山学道去了,说不定前生就有慧根,会不会是那个女道士鱼玄机?也有可能的是”
我连忙阻止他:“别胡猜了,陈长青要是在,听你这样乱猜,保证气得口吐白沫!”
白素却护著小宝:“每一个都有可能,也不是说乱猜的,他今生一直独身,只怕在潜意识中也受了前生的影响,这倒是一条线索”
温宝裕有人仗腰,更加大大发挥了他的想像力:“唔,对了。有可能是那个留下了“人言可畏”自杀的那个……女明星!阮玲玉!”
我双手掩住了耳朵,表示不愿意再听下去,温宝裕自己想著,也觉得太滑稽了,便笑作了一团。
一连三天,在无所事事中打发过去,那是难得的清闲,温宝裕一有空就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了那么多女人的名字来,一来就报了一大堆,若非玛丽莲梦露自杀身亡时陈长青已出世,温宝裕会一口咬定就是她。
一直到我忍无可忍,下了逐客令:“去!去!回你的乐园去。”
陈长青的住所十分大,他自己一无牵挂,上山修道去,托我把他的住所交给温宝裕,由得温宝裕如何处理。试想,陈长青一生之中,古灵精怪的嗜好何等之多,他那幢房子之中,真是要什么有什么。有一次温宝裕气咻咻地奔来对我说,他打开了一间大房间的门,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昆虫标本,为数超过一万只。
对温宝裕这样的少年来说,陈长青的屋子,实在是一个蕴藏著无限乐趣的乐园,他也这样称呼著陈长青的屋子。
当赶走了温宝裕之后,我想到图书馆去找一下资料,离开住所之后,就在我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发现了这盒录影带。
录影带的外形,是十分容易辩认的,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一盒录影带。可是记录在磁带上的,却可以是任何的画面和声音。
我小心地先用一根细铁枝拨动了一下,然后再取在手中。
只有一盒没有外封的录影带,没有任何字条说明录影带是由谁放在车上的,放置录影带的人,显然对我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不但知道我的住址,而且知道我的车子停在什么地方。
我闷哼了一声,对于这样子的行径,我一向不是十分喜欢,我几乎顺手就要把录影带抛掉,但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曾是苏联黑海舰队的将军,巴曼少将,会不会在他那个海底岩洞之中,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记录了下来交给我看的呢?
如果是,那我极有兴趣。
所以我就回到屋子中,告诉白素这盒录影带的来历,一起观看。
却不料看到的,竟然是这样血肉横飞,惊心动魄的厮杀场面。
当我叫了“暂停”之后,我们讨论了一会,白素道:“怎么样?看来片子相当长,我们要不要再看下去?”
我皱了皱眉:“如果全是这样的血腥场面,我没有什么兴趣。”
白素道:“血腥场面若是太过分,可以快速前卷过去,跳过去不看。”
我苦笑了一下:“只怕它拍得太好,又不舍得不看。”
白素笑了起来:“那看看又何妨,照你看,片子的时代背景是什么时候?”
我“嗯”了一声:“很难讲,多半是民初装。”
白素想了一想,她的态度十分认真,我全然不知道她的态度为什么那样认真:“当然不会是古装,金沙江淘金的事,爸爸倒是很熟悉的。”
白素口中的“爸爸”,自然就是白老大,这是我们在讨论之中第一次提到白老大。我道:“看来,片子的编剧和导演,更加熟悉。刚才那瘦老头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发出那么骇人的声音来?”
白素道:“是啊,那是下厮杀号令用的,这种声音,就像是地裂了开来之后从地狱中直冒出来一样。”
我伸了伸双臂:“好吧,看下去吧,如果片子的长度正常,我想我们刚才看了,还不到一本戏。”
是的,刚才我们看的,只怕还不到一本戏。在第一部份之中,叙述很长,那是加上了我称白素的感想,和后来白老大提供的资料,以及后来又通过许多途径,得到了许多资料之故。
下面,第三部份的叙述,仍然将照这个方式进行,因为若单是叙述看到的画面,是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毕竟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七、八十年,而且,绝不是我们现代人所能了解的一个时空背景。更重要的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所发生的一切,都被重重神秘原始野蛮的黑幕罩著,不作说明,难以明白。
三、大厮杀(下)
眼球跌出了眼眶的那个人,身子陡然挣了一挣,仆向前,和另一个几乎被利刃自胯下从中剖开的那个人,身子相碰,两个人一起倒下去,可是身子又各自被他们手中的刀所阻,未能完全倾跌,于是,以一种怪异之极的姿态斜倾著。
鲜血已完全离开了它应该循环的轨迹,向外急不及待地喷冒著,看来有一股挣脱了轨迹的疯狂。
石台上还在活动的人已不多了,这时,已根本分不清三方面各剩下多少人。
大约还有八九个人,正在飞快地闪动,脚踏在残断的肢体上,手中的利刃,霍霍地挥动著,杀伤他人,也保护自己。
天上本来有团团云块,这时都散了开去,冷冷的下弦月,和著闪耀的星光,使得石台上的厮杀,看起来更是露骨,利刃和利刃相碰的机会多了起来──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人少了,碰到人体的机会自然也少了。
他们绝无法分辨自己人和敌人,就算平时再熟悉的熟人,这时一定也无法认得出对方是什么人来。谁能认得出从额到颊,有一道裂口,正在冒血的一个人是谁?谁又能认出一个头皮被削去了一大半,血珠子在他的头脸上不断洒落的人是谁?谁又能认出一个面上肌肉全都变成扭曲的人是谁?
而事实上,他们也根本不需要认出谁是谁来,参加这场大厮杀的六十个人,心中都知道:厮杀的结果,活下来的只能是一个人。
谁叫他们是“金子来”?“金子来”参加一场有六十分之一生存机会的厮杀,已经算是极好的情形了,还能期望什么?
被削去头皮的那个,一定是刀术虽精,但是疏于防范头部,或是太急于进攻他人,陡然之间,电击也似的光芒一闪,他的头颅的整个上半部不见了,在那时候,他张大了口,居然还有一下惨叫声发出来。
是的,人体的发声器官是口部和喉部,他又不是整个头颅被刀削去,也不是被割破了喉管,当他的生命还有那么十分之一秒的存在时,他自然可以发出叫声来。
那是什么样的一下叫声?听了之后,叫人全身的血液,都会凝结,叫声真的不到十分之一秒,他整个人冲向前,冲出了石台,仆跌下来,跌在三个正在石台边观看著大厮杀的人的面前。
在石台旁观看著厮杀的,一共是十一个人,除了三个一组的三组之外,便是那一胖一瘦的两个老者。十一个人盯著台上,神情反映,甚至及不上在观看一场演出,全是一副漠然。
那头被削去了一半的人,倒在三个人面前,三个人甚至不低头看一看,那人居然还撑起了一下身子,自他半边头上,冒出一大团又红又白的东西来,然后,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来,就再倒了下去。
直到这时,那三个人中的一个,才陡然一抬腿,踢向那人的身子,这一脚的力气好大,把那人的尸体,踢得直飞了起来,跌进了江中,湍急的江水,立时将尸体卷走,翻翻滚滚,不知卷向何处去了。只有江滩上的不少鹅卵石,染著他的血迹。
(那些石头,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变成赭红色?)
而到了这时候,石台上还站立著的人,只有三个了。
这三个人一面挥动著手中的长刃,一面在石台上游走著,行动快得根本叫人看不清,只看到他们手上的刀,发出闪耀的光芒。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在石台上的残碎的肢体,在一面迅疾的奔走间,踢下台去。由于他们的动作快,一时之间,残肢乱飞,有的腿是整条的,有的还带著肚子的一部份,有的比较大块,是一半的上半身,或一半的下半身,有的十分小件,只是一只脚,或是半只手掌,全都在黑暗之中飞舞著,而且,全向著石台的一个方向飞落下去。
那是石台临江的一个方向。
断肢残体跌进了湍急奔流的江水之中,溅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来,然后,水花消失,作为生命存在的最后象徵,也随之消失。
这三个人清理石台,只花了极短的时间,就将石台清理乾净,只有积聚在石台中间凹进去部份的鲜血,是无法清理的。
这时,积血已呈现一种半凝结状态──人的鲜血是一种十分奇特的东西,在离开了人体之后,会变成胶冻状的血块。
血液在离开了人体之后,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活的,如果采用适当的方法来保存,例如加进微量的腺膘吟,可以活到六十天,那时其中的一种成分,叫作血小板的,就开始发生作用,那是极复杂的生物化学变化过程,使血液从流动的状态变为凝胶状态:血浆中的溶解性纤维蛋白转变为不溶解的纤维蛋白,呈细丝状,交织成网,将血液细胞网在里面,于是液体的血,在脱离了人体之后,成了另一种形态的独立的生命。
人类一直在追寻生命的意义和目的,可有想到过,单独活下来的鲜血,血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那么多人的血混在一起,聚在石台的凹痕之中,生命是不是还分你我他?还分你的我的和他的?
血液细胞既然已被不溶解的、丝状的蛋白纤维网了起来,所有的积血,自然也成了冻胶状,所以,当那三人,在石台上的断肢残体,一起飞落进江中之后,再迅速地向石台的中间部分聚拢之际,他们的脚步,重重地踏在积血之上,再没有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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